第4章 故人

“小姐,该起了。”

“嗯……”叶逢昭翻了个身,声音懒慢,“再睡一刻。”

阿棠在纱帐外抱着手臂,语气无奈:“巳时都过半了,再不起身,叶大人怕是要亲自来请您用早膳了。”

叶逢昭眼睫微动,慢吞吞地睁开眼,语气漫不经心:“怎的,不就是一顿饭,还能不给我留口吃的?”

阿棠叹了口气,上前掀开帘帐,她一边帮忙整理叶逢昭穿着的衣物,一边道:“小姐心里没数?叶大人早朝回府,方才已经传了您去正厅用膳。”

叶逢昭闻言猛着从床上撑起来,捏了捏眉心,哼哼唧唧道:“阿棠,你怎不早些叫我?”

“早叫了三遍,小姐说再睡一刻,结果一刻又一刻。”

叶逢昭掩面无言,终于起身。快速梳洗一番后,便往饭厅走去。

厅内,叶杭水已落座,荣安君主方氏与叶逢瑾坐于一侧,柳氏静静地坐在下首,端然自持。

叶逢昭步入厅中,向叶杭水,母亲,方氏一一行礼。

叶杭水抬眸看她一眼,淡淡道:“坐吧。”

她顺势落座,端起汤盏轻啜一口,温汤入口,整个人都清醒了些。

方氏含笑道:“逢昭回来后,住得可还习惯?”

“想是夫人安排得极好,一切妥当。”这才刚回来住一晚,今早自己便早膳迟到一回,还非要挑这时候当着父亲的面问,给我上颜色是吧。叶逢昭面上乖巧答道,心里却不禁腹诽一番。

“那便好。”方氏语气温和,话音微转,“我同你父亲商量过了,下月初一吉日,你的及笄礼,便在府中举行。”

厅中一瞬静了下来。

逢瑾见自己母亲话音刚落下厅内气氛微妙,便笑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日子竟选在乞巧节前夕,倒是个好兆头。”

柳氏垂眸未语,叶杭水神色淡然,显然已作定夺,不容置喙。

叶逢昭慢慢放下汤盏,轻声道:“父亲既已定下,自然极好。”

她语气柔和,仿佛毫无反对之意,笑着夹起一口菜,完全单凭长辈做主的乖巧模样。

叶杭水放下碗,淡淡道:“及笄之后,府中诸事,也该多让你参与。”

“女儿明白。”叶逢昭轻声应下。

叶杭水未再多言,起身离去。厅中气氛微妙,逢瑾抿唇,方氏笑而不语,柳氏握紧衣袖。

叶逢昭目送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

他竟然什么都没提。

昨夜书房里,她闯进去后,想必屏风后的人必会问她父亲是怎么一回事,可今早叶杭水的态度,却仿佛昨夜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对她不曾有半句责问,也未露出丝毫试探的意思。

像是……真的毫不在意。

可叶杭水是什么人?多疑早在多年的朝堂历练中刻在他骨子里,他真的会轻易放过她昨夜的举动?还是那个宫中贵人不打算追究这件事?

叶逢昭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汤饮尽,既然他不提,那她便当作没发生。若他再提,她再装作惊讶应付便是了。

叶杭水离开后,厅中沉默了一瞬,随即各人低头,各吃各的,叶逢瑾捏着勺柄轻轻搅着碗里的汤,方氏则慢悠悠地挑拣着碟中的小菜,柳氏寡言少语,只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没多久,方氏先起身,叶逢瑾随之放下碗筷,母女二人携手离去,没有叶杭水在场,她们装都不装连个招呼也懒得多打。柳氏见状,神色如常,只对女儿道:“吃完便回房歇息吧,日头渐盛,小心中暑。”

叶逢昭微笑应了声,目送母亲离去,随后才不紧不慢地用完最后几口。待厅内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拿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起身回房。

回到房中,她并未如母亲所说那般休息,而是立刻让阿棠关上门窗,随后从包裹里取出一套深色男装换上。

“小姐,真的要出去?”阿棠在一旁有些担忧地问。

叶逢昭整理袖口,闻言轻笑:“你放心,之前一人游走边塞我都干过,这天子脚下怕什么?”

她从指了指自己梳妆台上换下的浅色儒群,语气带着笑意:“你今日的任务,是乖乖待在房里,替我当一回叶家大小姐。”

屋内,阿棠一身浅色襦裙,挽起发髻,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叶逢昭的影子。而叶逢昭,则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衫,隐去身形曲线,看上去倒真像个略显清瘦的少年。

“阿棠,记住,等下若有人来寻,就说我昨夜睡得不好,今日头晕,想在房中歇息。”叶逢昭叮嘱道,“若有什么事,先稳住,莫要露馅。”

阿棠点头:“我明白,你小心便是。”

叶逢昭打了个响指,转身推开后窗,身形轻盈地翻了出去。

后院偏僻之处,少有人行,墙角堆着几块旧木板,正好方便借力。她三两下翻上墙头,站定后回望了一眼府邸,随后身形一跃,消失在高墙之外。

叶逢昭跃下墙头,落地无声。她抬眸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察觉,便顺着小巷绕道而行,很快便隐没在长安街头的人流之中。

她按昨夜信中所示的地址,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前行。长安坊依旧热闹非凡,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混杂着烤饼的香气。最后进入小巷中,在一座看似破旧的宅院前停下。

她敲门三下,后吹了一声口哨,门内随即传来一阵阵低哑的乌鸦叫声。

叶逢昭即刻手掌往前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嘎——”一道黑影扑棱着翅膀飞来,落在她肩头,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脸颊,阳光下五彩斑斓的黑色尾羽轻轻扫过她的脖颈,带来一阵酥痒。

叶逢昭抬手摸了摸那只黑鸦的脑袋,惊喜道:“小白!”

黑鸦“嘎嘎”叫了两声,眼睛漆黑发亮,扑棱着翅膀像是回应她。

“好久不见。”叶逢昭低声道,指尖轻抚过它的羽毛。

她站定片刻,目光扫过院中,正要迈步踏入,忽然听到一阵慵懒的嗓音自院内传来,带着一丝戏谑:“啧,叶大小姐幸会。”

叶逢昭步伐微顿,偏头看向声源处。

院中树下的阴影里,斜倚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男子着一身墨色长袍,袖口微敞,露出一截修长的腕骨,指间随意地转着一枚银制的令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薄唇勾着懒洋洋的笑意。

他目光从叶逢昭身上扫过,落在她肩上的黑鸦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小白倒是没忘记你。”

叶逢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眉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怎么,谢堂主许久未见,便只会拿我寻趣了?”

男子哂笑,目光从她的打扮缓缓扫过,顿了一瞬:“倒不是寻趣,只是没想到,你男装还挺……”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俊。”

叶逢昭闻言神色不变,对他的话语和打量目光完全无视,甚至平静打量回去。

男子见状轻笑一声,指尖转着令牌,眸光微微闪动,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回来,你想做什么?”

叶逢昭垂眸,轻轻抚了抚肩上的黑鸦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是?罪臣之后,谢慈。”

谢慈闻言眸光微微一顿,像是细细品味着她的话,忽而轻笑,指尖一转,令牌在掌心打了个圈。

他抬手,向自己身后做了个虚引的动作,眼底却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请——”

说完,他转身走房中,长袍曳地,步伐随意丝毫不在意她是否跟上。

我倒要看看你葫芦你卖什么药,叶逢昭垂眸心想,随手轻轻拍了拍肩上的黑鸦,步伐却不急不缓地迈了进去。

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头,黑亮的眸子在光影中微微闪动,门扉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庭院深深,将一切隔绝在外。

等叶逢昭走出那宅院时,已是月上中天。

肩头的黑鸦扑棱了一下翅膀,偏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在月色下幽幽发亮。她伸手,顺着它的羽毛缓缓抚过。

——谢慈。

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他了。

六岁那年尚未被外祖接去江南,随乳母外出时,恰逢谢家抄家。

彼时不谙世事,只记得那日,京城的街巷比往日更加嘈杂。

谢府朱红色的大门被重重推开,一群衣衫华贵的妇孺被拖拽着踉跄而出,门内的陈设翻倒在地,碎裂的玉器铺了一地,哭喊声夹杂着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化作了一片模糊的喧嚣。

乳母抱着她站在人群之外,她靠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好奇地望着远处那场混乱。

她看到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孩跪在谢府门前,周围是即将被流放的谢家人,刑部官员在堂前宣读着罪状,而更远处,围观的百姓或窃窃私语,或冷眼旁观。

那男孩——年仅八岁,被官差推搡着跪倒在地,青石板冰冷,他却一声未吭。

彼时尚年幼,不明白什么是“家族覆灭”,更不明白跪在那里的男孩,正经历着什么。

只是望着他,在嘈杂的人声中,莫名有些出神。

那是第一次见到谢慈。

也是谢慈最后一次出现在京城权贵的视线中。

后来听母亲屋里的丫鬟说,谢家被抄后,他被流放江南,之后又辗转多地。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在塞北府上役马。

后来长大,明白了这些事后,却从未再去深究——毕竟,京城里这样的事太多了。

皇权更迭,世家浮沉,昨日的侯门权贵,今日或许便是罪臣、死囚。

可她没想到想,多年后,竟然会在飞鸾阁的暗部里,当时看到这个名字,她还以为同名,没想到真的是他。

更没想到,今时今日,他又回到了京城。

人生际遇,果真无常。

小白品种是渡鸦,叫声其实是à,à地叫。但我怕à来à待会我文又进高审,我很无辜啊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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