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欺君之罪?

“此话当真,你没有看错?”

上京城兴庆坊一偏西的居民小院内,两位身形秀颀的身影正相对而坐。

面北而坐的是一位梳着随云髻的少女,看着约莫不过十**岁,洁白饱满的额头上画了一朵粉色的桃花,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此时正焦急的看着面前这位身着浅绿色官服的“男子”。

苏清玉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缓缓道:“绝对不可能认错,一定是他。”

“这可如何是好?”少女坐不住了,“那他认出你了吗?我们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苏清玉摇摇头,看向面前着急的原地转圈的少女道:“阿姐先别着急,他应该没认出我来,而且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哪还和当初见他时一样了?”

少女闻言,微微俯身,低头仔细的端详着苏清玉的面容,半晌点点头,道:“确实判若两人。”

面前这位“少年”长身玉立,面若冠玉,莹白修长的手指悠闲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眼正笑吟吟的注视着自己,除了身形略微薄瘦一点以外,活脱脱就是一位清新俊逸的少年郎,完全看不出她竟是一位娇俏的女儿家。

少女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去,道:“是我急躁了,忘了你这十几年来装扮的手艺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不过谨慎能捕千秋蝉,你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

苏清玉笑着应是,拉着少女的手轻轻摇了摇,撒娇道:“阿姐,我饿了,好想吃阿姐亲手做的玉露团。”

少女娇嗔的瞪了苏清玉一眼,笑骂道:“真是个甜食脑袋,早就做好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拿,等着吧。”

看着少女转身离去的背影,苏清玉眼中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岫玉镯子,思绪渐渐随着抚过鬓边的一缕清风飘向远方。

她是来自21世纪的一缕孤魂,胎生在了这架空王朝一位名叫苏淮安的官员家里,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受尽宠爱。但好景不长,父亲得罪了大宦官梁直,那厮心怀嫉恨,大编文字冤案欲将父亲置之死地,后又一路将他贬至俗称蛮貊之邦的惠州,而苏清玉则跟随着父亲,一路上餐风露宿,几经波折。

母亲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不适应惠州的环境,竟不及而立之年便撒手人寰,父亲也在长期的颠沛流离中患上了严重的眼疾。

可那梁直犹不满意,甚至千里迢迢的派人将父亲毒打一顿,并将他花光积蓄建造的一栋低矮土房推倒,且还交代了惠州知州窦风清,决不允许在生活上予以他任何便利,幸而早年苏淮安与窦风清曾结下深厚的友谊,所以窦风清经常在私底下偷偷接济父女俩。

可始终靠人帮扶,胆战心惊的生活在他人的阴影下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当时的苏清玉虽年纪尚小,但因保留了上一世记忆的缘故,比同龄人要更老成一些。她深知要想改变自己和父亲的生活状况,报母亲因劳病逝之仇,就必须要一步步爬到政治中心去。所以她在一次和父亲深谈后,从此便以窦风清的小儿子窦子佩的身份行走于世,并于八岁时考中惠州的童试案首,至此以后,一路考向上京,终于在三个月前,她十七岁时,高中殿试探花。

多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探花一栏下写着的是窦子佩的名字时骤然松弛,她一路强撑,终于在回到小院时扑到从小似姐姐一般爱护着她长大的侍女朝芸的怀里嚎啕大哭,且当夜手书一份喜报托信客快马送至惠州。

朝芸心疼苏清玉身世的不易,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便建议去城外曲江池踏青,不想竟在那里遇到一位伤痕累累、气若游丝的青年,苏清玉心善,与朝芸商量后便将几欲昏倒的男子塞上马车,悄悄的带回了小院。

半个月后那男子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块残缺的玉佩。

苏清玉二人虽有些担心他身上还未好全的伤,但将一位陌生男子带回家中照顾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们自觉仁至义尽,是以也没有再去打探男子的消息。

不曾想今日苏清玉第一天上朝,竟在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容,正是她们曾救治过的,自称阿纯的青年,而今日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大秦王朝的皇帝,萧若瑜。

苏清玉的心中顿时一片惊涛骇浪,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当时她一直是以女儿身面对的萧若瑜,且大部分的时间里萧若瑜一直是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甚少直面她的脸,应该是认不出来。

“朝芸姐姐,你在家吗?”

忽然,一道怯生生的女声打断了苏清玉的思绪,她无奈的揉了揉眉头,在朝芸促狭的眼神中躲进了书房。

看着苏清玉落荒而逃的背影,朝芸噗嗤的笑出声来,将手中的玉露团端给苏清玉后便转身去开院门,门外是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红扑扑的脸上点缀着几粒黑痣,她正捧着几颗铜板站在那里,看到打开的院门时眼睛突的一亮,可见只有朝芸一人的身影后又忍不住失落微抿嘴唇。

少女的心事一目了然,但朝芸却不好点破,只好轻轻笑道:“小月,怎么啦?”

小月将手往前一送,道:“朝芸姐姐,这是麻烦苏大哥写信的报酬,我爹让我给苏大哥拿过来。”

朝芸微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摸了摸小月的脑袋,笑眯眯的看着小月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道:“如今你苏大哥已有了官身俸禄,生活用度上也有了保障,这些钱,你就拿回去,给家里人买些好吃的吧。”

小月一听急了,连忙说道:“这怎么行,我爹说了,不能占别人的便宜,朝芸姐姐你和苏大哥这段时间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就算如今苏大哥有了钱,我们也不能不给。”

朝芸似是没想到一向害羞少言的小月竟还有急眼的时候,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说道:“不如这样,这些铜钱,就当我请你帮忙的费用,你苏大哥最喜欢新鲜的花卉,你平日出门若是看到哪里有好看的花,就摘几朵送来,到时放在苏大哥的案头上,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小月闻言,思考了片刻,欢喜的点了点头,脆生生的应道:“好!”

院门口的事苏清玉已不再关注,她此刻正坐在书案前,用朱笔在卷轴上圈了一个名字。

户部尚书,马志尚。

“玉娘,这是沈大人那边派人送来的书信。”

正在苏清玉看着这名字沉思的时候,朝芸已经送走了小月,拿着一小个竹管走了进来。

苏清玉接过竹管,小心的从里面倒出一条信纸来,看着上面的“万事俱备”四字,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阿姐,明天你就按照我之前说的,将那些粽子送到梁直的外宅处。”苏清玉点燃蜡烛,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火苗一点点吞噬信纸,轻声交代道:“到了后别的不用多说,只需要和门房报上梁大人门生的名号就好。”

朝芸没有多说什么,郑重的点点头后退了出去,并轻轻的帮苏清玉关上了书房的门。

时序七月,正是盛夏时节,宣元殿内虽放置了许多冰块,但还是挡不住从室外扑进来的燥热之气。

内侍总管官宝眯着眼睛看了眼日头,轻声的吩咐侍女们再去取些冰块来放置在大殿之内,随后接过小宦官手中的马蹄绿豆汤,小心的放在萧若瑜的案头上。

“陛下,您也画了有些时候了,天热,喝碗绿豆汤消消暑吧。”

萧若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依旧专心致志的低头画着案上这副出水芙蓉图。

官宝从小便跟在萧若瑜身边,最是知道主子的性子,也不催促,只安静的站在一边伺候笔墨。

突然,一道纸张被划破的声响惊破了安静的氛围,萧若瑜垂着眸,看着被一道划痕分成两半的莲花,揉了揉眉心,道:“好吵。”

官宝立马轻声退出去,吩咐门外侍立的宫人:“这叽喳渣的蝉鸣恼的陛下心烦,快拿竿子尽数捉了去。”

“是。”宫人们低着头,踏着小碎步去拿捉蝉的工具,官宝本欲转身回到殿中,不想竟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往宣元殿行来。

正是苏清玉。

“官公公,微臣有要事面见陛下,还请公公通传一声。”苏清玉在殿前站定,黑亮亮的眸子微弯,礼貌又客气的向官宝行了一礼。

“窦大人客气,您请稍待。”官宝白白胖胖的脸上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他微躬着身返回殿中,不一会就听见里面传来召苏清玉进殿的声音。

苏清玉摸了摸袖中准备好的奏折,提襟迈入大殿。

转入殿内,苏清玉并未抬头多看一眼,立马跪下,以头触地道:“臣窦子佩,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请起。”

低沉磁性的声音传入耳帘,苏清玉不徐不疾的站起身来,又听那长条案桌后面的人问道:“爱卿此来,所为何事?”

苏清玉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奏折,双手往前一递,低头恭声道:“回陛下,微臣是为了梁大人之事而来,臣请陛下擢升梁直大人为中书令,封骠骑大将军号。”

闻言,刚从苏清玉手中接过奏折准备递到萧若瑜手中的官宝脚步一顿,忍不住抬眸看了苏清玉一眼。

萧若瑜闻言,转头看着官宝,问道:“梁大人现在是何官职?”

官宝低头应道:“回陛下,梁大人现今官任内常侍,兼禁军中尉。”

萧若瑜似是恍然的点点头,又转头看向苏清玉,问道:“爱卿所说的这中书令,骠骑大将军,又是几品大员?”

苏清玉依旧低着头,恭声回道:“回陛下,中书令为从三品,而骠骑大将军则为从一品大员。”

“如此,倒是不会辱没梁大人。”萧若瑜满意的点点头,抬手让官宝将苏清玉手中捧着的奏折拿来,道:“梁公于朕有再造之恩,朕时常想着要如何回报方能略表心中的感激之情,爱卿此来,倒是为朕出了个好主意。”

说话间,那本奏折已经落在了萧若瑜的手里,苏清玉的耳朵竖的高高的,细心的留意着萧若瑜那边的动静。

一时间,大殿内只有书页互相摩挲的沙沙声。

目光从一行行清隽的字体中滑过,萧若瑜右手手指一抖,随后随意的收起奏折,笑着对苏清玉道:“此事朕允了,一会儿就让人去办,爱卿你先过来,帮朕看看,这副莲花画的可还好?”

“谢陛下。”苏清玉低着头上前,看了眼案上那已然损毁的芙蓉图,笑道:“陛下妙手丹青,这莲画的栩栩如生,便是虚谷大师在世,也决然画不出陛下您这清莲之姿,微臣佩服。”

萧若瑜闻言大笑,似是十分开心,摆摆手道:“爱卿过誉啦,世间盛传前朝虚谷大师画莲已到一花一世界的境界,朕不过是照猫画虎,比不得的。”

萧若瑜说完,陡然起了与苏清玉谈论画技的兴致,乐呵呵的转头向官宝说道:“官宝,快带人去把集贤殿内收藏的那些字画全部都拿过来,朕要同窦爱卿一同欣赏。”

官宝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低头应是,随后带着殿内尚还侍立着的几位宫女太监和殿门口伫立着的两名守卫离开大殿。

苏清玉眼看官宝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正打算回头向萧若瑜说些什么,却不料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吓了一跳。

“大胆!”

萧若瑜抬手把苏清玉呈上的奏折摔在地上,长眉紧蹙,黑如深潭的凤眸死死的盯着苏清玉,沉声道:“窦大人,你可知你写的这封奏疏,朕要是知会于梁公,你的结局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苏清玉立马低头跪倒在地,纤长白皙的手指正好按在散落在地面的奏折上,隐隐约约可见纸面上写的有“杀奸贼梁直”几个字。

“陛下若是有此心,方才也不会让官宝公公支开殿内众人了。”面对天子之怒,苏清玉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道:“陛下,梁直罔顾君臣之仪,结党营私,霍乱朝政,大肆受贿,惹得天怒人怨,我大秦万千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望陛下除梁直以正朝纲。”

阳光透过凤凰芙蓉窗棂洒在苏清玉白皙瘦弱的脖颈上,萧若瑜低眸看了她片刻,缓缓道:“你可知,朕这个皇帝就是梁公一手扶持上来的,你莫非是想让朕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苏清玉回道:“陛下之皇位乃是我大秦开国先祖所赐,您身上流淌着大秦皇室的血脉,得天子之位本就理所应当,与梁直何关?”

萧若瑜闻言,充满寒意的眸子稍暖,又道:“可朕对朝廷理政之事毫无兴趣,梁公纵有千种不是,也不妨碍朕写写画画,过我的逍遥日子。”

苏清玉闻言,沉默一会,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黑亮亮的杏眼直直的看着萧若瑜,一字一句道:“陛下,梁直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灭杀前朝太子,焉知如今权势愈重的他将来不会故技重施?”

梁直将来会故技重施对付谁,苏清玉没有说,但她相信,萧若瑜心里一定很清楚。

萧若瑜双眼微眯,冷哼一声,道:“窦大人胆子倒是大得很,”不等苏清玉回话,萧若瑜压低声音,缓缓问道:“朕,要如何信你。”

苏清玉闻言,一字一句道:“臣,并非惠州知州窦风清之子,而是十一年前被梁直陷害流放岭南的苏淮安之子,苏子佩。”

萧若瑜心下一震,他看着苏清玉那坚定无畏的眼神,忍不住从心底涌起一股钦佩之情。

她这是主动向自己承认了欺君之罪,将这个巨大的把柄送到了自己手中,并且表达了她的决心。

片刻后,萧若瑜绕过长案,站到了苏清玉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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