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地的灯笼点燃了外面的纸皮,点燃了角落的干草。
薛奉鸾死命阻挡着贺掌柜,心中确是记挂着其他人的安危。
贺掌柜的脸在火光中更显得狰狞无比,脖间暴起的青筋无一不在诉说着他此刻的愤怒。
他此刻全然不顾那愈发靠近的热浪,一心想要置薛奉鸾于死地。
“你这黄毛丫头,心思歹毒,伶牙俐齿,竟趁我不备挣开绳索,可惜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光了。”贺掌柜瞪大了双眼,似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一般。
薛茹芸快要被困在火舌之中,但她顾不得自己,而是大吼道:“你既是冲我来的,就快些放开我妹妹!”
贺掌柜对此充耳不闻,他的眼里心里似乎只有眼前这可恨的黄毛丫头。
“四叔!你当真要背上人命吗?”贺照朝贺掌柜怒吼。
贺掌柜此刻似乎才恢复一丝理智,稍稍泄了力,薛奉鸾得以推开他的手,朝一旁滚了几圈。
见她逃脱自己的桎梏,贺掌柜如同走火入魔般又上前准备抓住她。
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却不曾瞧见身后不知何时挣脱绳索的谢砚抄起一把劈柴斧朝他的后脑砸去。
于是薛奉鸾就只能看到贺掌柜突然一抽,眼神逐渐涣散,最终倒在杂草间。
她没闲心去关心这人是何种境况,而是冲进火舌间,将姐姐松绑救出。
谢砚也一同将被捆住的人带离。
一行人总算走出门,贺照却犹豫了一瞬,而后便迅速冲进去,将昏迷的贺掌柜拖了出来。
她这一举动突如其来,甚至都无人来得及去阻止。
贺照将贺掌柜拖到里柴房稍远的走廊里,便如释重负般地放下他,与伙伴们会合。
薛奉鸾不解,贺掌柜为了一己私欲,做下如此恶事,连从小瞧着长大的贺照都不放过,还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她却这般惦念亲情,不忍弃他于不顾吗?
许是感受到她的眼神,贺照低着头嚅嗫:“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四叔啊,曾对我好过的。”
曾对我好过的。
薛奉鸾对母亲又爱又恨,她也几乎能确信姐姐也是这般想的,因为她对她们尚有母亲的慈爱。
所以直到履行婚约的时刻,母亲才将她的焦急尽数展现在她们面前,这才让姐妹二人意识到,其实她潜意识里或许一直在把她们当做薛家的棋子而已。
所以自那以来,她遇到困境,便会无时无刻不在心中埋怨母亲,可她狠不下心来真正恨母亲,因为她曾经对自己、对姐姐好过的。
贺照的话给她带来了震撼,也让她看不清,这份温存旖旎的心思,究竟是贪恋那份好,还是碍于那微弱的血缘亲情。
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贺照,亦不知她所做的正确与否。
有那么一瞬,她确实想让贺掌柜葬身火海,并非出于报复心,只是想为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寄人篱下找个发泄。
可她确实不该眼睁睁地让一条人命就这么毁灭。
“就把他放在此处吧,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薛奉鸾最后就以这话作结。
贺照也不再回复,低着头向前走。
如今这里是不安全了,几人趁着小二救火的功夫,伴随着“走水走水”的呼喊声,匆匆将行囊收拾好。
马夫去后院将马车取回,一行人在夜色中又踏上了路。
贺照沉浸于四叔的背叛之中,倍感伤心;姐姐也闷闷的,不置一言。
薛奉鸾毫无困意,但见二人不理睬她,也不愿自讨没趣,便观察起了谢砚。
他的情绪倒不低落,只是也在沉思什么,感受到她的视线,忙转头过来看她:“怎么了?”
薛奉鸾觉得奇怪,按理来说,折腾这一番,谢砚本该又加重病情,可他现在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哪有半分身体有恙的样子。
“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不适?”她关切地问了一句。
谢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神情似是在惊异:“薛小姐在关心我?”
这话听着轻佻,可谢砚的神情看着不像在调侃,倒像是对她的关切感到不可思议。
她也莫名其妙:“你这话古怪,为何不能一问?”
话音刚落,薛茹芸一个眼刀扫过来,薛奉鸾顿时感到压迫,便转身看向姐姐。
只见薛茹芸满含警告意味地看她一眼,又随即闭目似是养神。
薛奉鸾知晓,姐姐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难不成是方才谢砚从身后救了自己,令姐姐改变了看法?
她也不敢过问,又转头看向谢砚了。
这个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薛奉鸾没由来地想起,不知是自己昏睡前还是睡梦中姐姐说的那句“谢公子对你有意”。
可是再看眼前人的清明眼神,又无辜又正直。
……也不像对自己有意的样子。
对这样一个难以捉摸之人的情意,她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谢砚突兀地笑了笑:“夜还很长,薛小姐好好休息。”
薛奉鸾望向已被风吹起的车帘,天边的星子疾驰而过,只留下短暂的痕迹。
于是在马车的颠簸与星星的哄睡中,她也眼皮沉沉,睡去了。
经此一着,她们也不再轻易寻客栈休息了。
贺照整日沉湎于悲伤情绪中,无暇顾及周遭事物。
薛奉鸾却仍是不安心——这一年在江陵过得太安逸,这才激起不好的回忆。
她不愿再遇到叛军。
为着这个缘由,每逢睡前她都草木皆兵,更是睡也睡不好。
薛茹芸发觉妹妹不同寻常的情绪,试图劝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这般耗费心神,又是何必呢?”
纵使姐姐亲切和蔼,亦不能减轻她的半分烦恼。
何必呢?
若是遇到霍烨那样的统领还好说,怕就怕遇到胡统领那样的。
见她硬是要与自己较劲,薛茹芸也索性不管了。
直到马车抵达贺府门前,她才放下心来。
见到贺照的马车,门口驻守的丫鬟喜不自胜:“老爷夫人!小姐回来啦!”
只是见到紧随其后的人,她满是喜色的脸也不禁僵住。
“夫人!小姐还带回来了……”
她一时顿住,也不知该如何说清眼前这人。
贺照指了指薛茹芸:“这是薛大小姐。”
听闻此言,这丫鬟忽然兴奋,也顾不得贺照还未说完话,便往里冲去。
“少夫人回来啦!少夫人回来啦!”
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视线可见的下人们也是一片喜色。
贺照面露尴尬,忙向薛奉鸾与薛茹芸解释道:“兄长寻不到薛大小姐,便搓磨那些下人,他们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显然欢喜的不只是这些下人,贺夫人一听闻这消息,便遣人将薛茹芸请到正厅。
薛奉鸾说什么都要跟着,因此只有谢砚被妥善安置以便休息,其余人都去了正堂。
贺夫人坐于主位,端得一副雍容华贵,她和蔼可亲的笑在看到气势汹汹的薛奉鸾时冷了下来,神色慌张。
“这位是?”她求救地看向女儿。
不等贺照回答,贺均便抢先答道:“这位是我未来的小姨,茹芸的妹妹。”
薛奉鸾眼见他便觉心烦,听他这么说,气的怒目而视:“谁是你小姨?你凭何这般唤我的姐姐?”
“这位姑娘,今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何必在意这一时?”贺夫人明了后,又是一副对待小辈的和蔼神色。
若是没有一闪而过的不满的话。
薛奉鸾正欲回怼,薛茹芸却伸手示意妹妹冷静,朝贺夫人一福身:“贺伯母,我今日前来,只为退亲。”
此话一出,除了贺照之外的贺家人皆变了脸色。
贺夫人挤出笑容:“若是茹芸对贺家有何不满,尽管说便是,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薛奉鸾颇有礼节地笑着说:“姐姐说要退婚,贺伯母是个聪明人,怎么连姐姐的话也听不懂呢?”
贺夫人听了这倒反天罡之言,好不容易维持的从容面具陡然龟裂,一丝笑容都挂不住了。
她沉了脸,又拿出气势来:“茹芸可莫要忘了,是你爹娘同贺家定下的亲事。”
“贺伯母说话可真有意思,”薛奉鸾抢在姐姐之前说话,“话虽这样说,可当年你们并未交换信物,后来也并未往我家中下聘,这亲如何能定啊。”
她话说的阴阳怪气、毫不客气,但却也不假。
薛夫人本就指望着女儿拯救薛家,自然把自己当作攀附者,不曾要求聘礼,只求成婚后亲家能帮上一帮。
这便是为何外人眼中薛家姐妹低夫家一等,为何贺掌柜说薛茹芸是卖给贺家的。
可是就如谢砚说的,婚事嫁娶讲求你情我愿,为何要评个地位高低。
“鸾儿,不得无礼。”薛茹芸厉声训斥妹妹。
话虽这么说,也是等妹妹无礼后才开口,这不就是让她说了自己想说的吗。
偏偏贺夫人要维持体面,更不便拆穿。
薛奉鸾一脸被姐姐教训后的委屈样,只低头含了歉意:“贺伯母,我并非此意,只是想着贺公子一表人才,若是我姐姐退了亲,定会寻到更好的女子。”
这话一出,贺夫人与贺均的脸青一阵紫一阵,倒是下人似是发出了阵阵窃笑声。
而本拧着眉的贺照,则是舒展眉眼,用袖子遮面,不知是何种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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