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过后,大内总管王福拿着明黄色的圣旨,一步一步走下台来。他那特有的公鸭嗓,声尖音细,犹如魔咒般在金銮殿内传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礼部侍郎许今朝,罔顾礼法,行为失德,大逆不道,枉为朝廷命官,念其祖上曾追随先帝立下汗马功劳,特赦其死罪,革去官职,关天牢后审,钦此!
总算逃过一劫,许清官哭成大舌头,“谢主龙根!”嘤。
七天后。
刑部天牢。
众所周知,能关进天牢的身份都不一般,不是皇亲贵胄,就是权贵重臣,几乎都是些□□,由皇帝亲自下昭定罪。
许清官还以为能碰上两个铁窗狱友聊一聊,向前辈取取经如何祸国,很不巧,这一片牢房,就他老哥一个,连个会说人话的都木有。
没事都不造反的吗?
上朝也不找事,下朝也不聚餐?
这么太平,岂不是又在他“通奸”的道路上增设了难度。
天牢不许人探望,但家里人可以送些吃的用的过来。
现在正值初夏,许府的管家忠叔,把棉衣棉被都送来了…
每天中午来瞅瞅,在牢门外哭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午时三刻还得准时嚎两嗓子,“偶滴公子啊,恁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可能就没指望他还能回去。
今儿奇了,午时三刻已过,居然没听见忠叔哭丧。
都有点不习惯了。
这会儿,许清官两腿盘坐在牢门口,脑袋瓜卡在缝隙里,边嗑着瓜子,边顺手把瓜子皮往对面牢房里丢,忒没素质。
“小皇帝不是说后审吗,都七天了,来时的蟑螂都当爹了,他人呢?”
虽然人没来,但他肯定,萧权一定会来审他,而且是亲自。
疑心重,是皇帝的通病,尤其是还没有实权的小皇帝。
几天来,许清官把能回忆起来的人物关系梳理了一下,为了自保,他找到一个切入点,那就是摄政王。
话说,陛下继位三年之久,才从摄政王那里拿回了一些亲政权,本想推行科举广纳人才,立立根基,结果他一上任,许今朝那个二货就闹了一番。
这论谁,谁能不气?老子特么卧薪尝胆三年了,终于能吃上一顿好的,你上来就掀桌子,气死偶咧。
作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难免不怀疑一个四品官职的小卡拉眯,怎敢掀他的桌子?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是谁,不好说,但摄政王的嫌疑很大。
有句老话讲,小贼什么都行了,那还要老贼干什么?
所以,身为未来的大奸臣心里早有盘算:他来到大乾国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坏君臣关系——诬蔑摄政王。
“摄政王可真是太冤了,原本子虚乌有的事,却硬泼了脏水,啧啧…”
一想到这些,许清官眼睛月牙般弯了起来,像个大头娃娃似的,左右晃晃脑袋瓜,“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心里正美,走廊的尽头突然有了声响,锁链哗啦啦被打开,之后有了几声狱卒的问安,寥寥的几句,距离太远,他也没听清。
没多久,便有了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许清官精神头来了,马上拍了拍身上的碎瓜子皮,轱辘辘像个球似地滚回了破草席上。
八成是陛下来了,可不能让他见到自己又吃又玩的这般潇洒。
这是坐牢?感觉像在休假。
赶紧装病。
咿咿呀呀地进入状态,“哎呀…不行鸟,病入膏肓鸟…”
走廊里。
狱卒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一主一仆,来到许清官的牢门前,狱卒打开了牢门,那仆人朝狱卒塞下银两,谨慎道:“去忙你的,不要声张。”
狱卒拱手,悄悄退下。
躺在地上的许清官耳朵又竖了起来,什么人?是陛下吗?来就来,又没啥人,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牢房背阴,光线很暗,他面前的墙上突然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一翻身,抬眼是一个无脸男正朝他伸手。
黑色的斗篷里独有两只阴森森的大眼睛闪着光,他顿时惊得呼吸一滞,抓上伸来的手臂“哐齿”就一口。
“唔”地一声。
那人一时躲闪不及,可能压根就没想到会有被咬这么个环节,推开时晚了一步,手碗处结结实实留下一圈牙印,红彤彤的清晰无比。
后进牢房的仆人见状,顿时炸了庙,捏着兰花指,抵起脚尖奋力朝许清官一指,“大胆!许今朝,瞎了你的眼,不想活了?”
许清官一怔,这毫无雄性的嗓音是...王福?那我咬的无脸男是...
扭头一瞧,“陛下!”
......嘶!有病啊,怎么这么一身鬼打扮?
“哎呦!陛下,快让老奴看看伤的严不严重?”
王福骂完许清官,扭哒扭哒跑去陛下身旁,“哎呀呀,都破皮了,这啥托生的,怎么还咬人呢?”
许清官囧着脸:狗,怎么啦!怨我喽?
萧权拨开王福,示意不用看了。
王福只好站去一旁听吩咐,走着,那兰花指又冲许清官指了指,颇有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默了两息。
萧权摘下斗篷帽,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摸了摸那排齐整齿痕,忽而开口道,“许卿,好牙口啊!”
许清官:……好你个六饼啊,我差点让你吓回地府喝汤去。
他起身跪去地上,毕恭毕敬地回道,“臣不知是陛下大驾光临,还以为是黑无常过来牵魂,一时情急,就……臣罪该万死。”
哐,磕了个头。
“一时情急?”萧权睨着他,哂笑道,“朕怎么感觉许卿对朕恨之入骨?”
这调调,阴盛阳衰,不男人。
许清官:找茬是不是?
他马上装成一副虚弱到见风倒的模样,手扶去太阳穴,“哎呀,头怎么突然有点晕,陛下,臣方才一定是被吓到了,说话口不择言,臣本想说得是,一时…嘴馋。”
哐,又磕了个头,“臣属狗,啥都吃,忒馋,臣有罪,咳咳....咳咳咳...”
萧权:……越发想撕烂他的嘴。
萧权懒得与他计较,目光扫过他一身的病弱,又问,“许卿病了?”
许清官闻言,跪着的身板倏地又矮了一截,有气无力地说,“谢陛下关心,只是偶感风寒,主要是日日盼陛下盼的,思念成疾,陛下您总算来了,臣有好多话想对陛下说,咳咳…咳咳咳…”
萧权被他的话逗笑了,好个思念成疾。
他弯下身来,一凝冷光汇聚,“没想到许卿这么弱不禁风,这才几天就这副病弱模样,幸亏朕没用刑,若是用了刑,朕怕是听不到许卿的好多话了。”
许清官低敛着眼皮:用刑?什么意思,点我呢?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小冷风嗖嗖地刮过他的后脊,冷汗涔涔而下。
这跟他想的一点也不一样,装病,苦等,似乎并没博得认可,反而有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感觉。
许清官往前爬了两步,依然是那熟悉的套路,扬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伏在身下,“陛下,臣有话要说。”
“说,朕今天来就是想听许卿在朝堂上的未尽之言,许卿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
萧权顿了顿,突然那温热的大手一把钳住他的下颌用力扳起,清冷的目光对上他的眸子,“许卿若敢有一句虚言,那许家上上下下都会被处以极刑,为卿赎罪!”
许清官心里咯噔一下,够狠。
咋办?满肚子全是虚言,一句真的没有...
萧权看到他眼中的错乱,手中力道一深,“可听清了?”
“唔”地一声哽咽,许清官痛极了,对方那只大手戾气大的很,两侧咬合都快被捏碎了。
“陛…陛下,臣听清了…”他轻拍了下对方的手背,示意松开,这么掐着怎么说?
指尖触到肌肤的一瞬,那温度太过冰凉,萧权像触电了般颤了下,手中力道立刻泄了下来。
许清官捂着侧脸伏身在地,面色惨白,清炯的双眸透着苦大仇深,看起来像真被动了刑,欺负惨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萧权不自知地抿了下唇:朕根本就没怎么用力,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他起身负手而立,“说吧,怂恿你在朝堂上反对朕的人是谁?”
许清官揉了揉脸上疼,马上为自己开脱罪名,“臣...是受摄政王指使。”
“哦?”萧权神情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更有兴趣听对方说下去,“摄政王为何会指使你?”
“陛下您有所不知,摄政王本不愿意交出政权,正巧陛下要改革,他便命令臣在朝堂上闹事,制造谣言,说陛下听不进忠言逆耳,逼死良臣。一旦朝中引发风波,他便借此机会收回政权,继续大权在握,此等野心罪不容诛!!”
“臣空口无凭,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朝堂之上想死又不死地出尔反尔,让陛下起疑,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能将事实全盘托出,臣的一片苦心,望陛下明察!”
哐,再磕了个头,脑门肿个大包。
许清官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词一口气说出。
说得是声泪俱下,一边甩了甩两侧凌乱的发丝,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心中暗道:我真有文化!
萧权饶有意味地点点头,忽而一丝诡异的笑挂去脸上,“许卿似乎没仔细听朕的话,朕是问,摄政王为何会命你去做这件事?”
言外之意:你多个啥?
许清官抽了抽嘴角,他是有文化,就是没审题。
百密一疏,这个问题事先没准备,作不了弊了。
东张西望,内心慌乱…
一抬眼,不巧对上帝王冰冷的视线,他刷地垂下眼皮,嘴上吱吱吾吾,“可能是因为臣...长得太好看了吧。”
什么?
……萧权问号打脸,看国粹一般看着他。
萧权:你哪来的自信?
许清官:娘胎里自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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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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