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沈向游的尸首停在刑部。

刑部在大理寺附近,路程很远。

“寒云,你以前可曾见过缠丝绕的伤痕?”陈敛转头问道。

昨日寒云只飞快地验了尸,他并不笃定,乖乖摇了摇头:“只是推测。”

毕竟缠丝绕世间罕有,又极难学习,他并未见过。

烟柳却道:“奴家早些年,曾有幸见过,若陛下不弃,愿与陛下相往。”

刑部与大理寺相隔不远,但同烟雨楼就有些距离了。

路过醉鹤楼的时候,醉鹤楼还在排队,陈敛扫了一眼,终究还是没让寒云停车。

沈向游的尸体很完整,依旧是那副刻薄的长相,眼睛安静地闭着,两只手被交叠着放在腹部。

他身上穿着官服,一如昨夜,一如平常。

烟柳快步走上前,俯下身去观察他的尸身。

素白洁净的手指拨开沈向游的眼皮,里头一片乌青。

“昨日还是白的!”寒云嚷道。

陈敛按住他,兀自蹲下身,沈向游的眼白一片乌青,显然不是正常颜色。

如被缠丝绕所杀,怎会出现这样如中毒一般的症状?

“不是缠丝绕。”烟柳补充道,“至少不是死于缠丝绕。”

如他们所料,凶手伪造了缠丝绕的伤口,想要将锅推到岳河身上。

“但……”烟柳将双指抵在沈向游的颈侧,“我不确定。”

“为何在下毒以后,还要用缠丝绕杀死他们。”

这不是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陈敛道,“尸体身上的伤口,确为缠丝绕所为。”

“缠丝绕细如发丝,极难模仿,十之**吧。”烟柳的眼里染上疑惑,寒云抱着剑立在一旁看着,很不屑的模样:“说不定他得罪了两个人呢。”

池十一打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将沈向游迅速杀了,这本身就不合理。

池端势力庞大,又偷偷豢养了那么多的孩童,应当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

而如若是两拨人对沈向游同时下手,另一拨人又是何种势力?

沈向游不过一个普通的大理寺少卿,为何会引得各方势力忌惮,甚至争相灭口。

他到底做了什么,牵涉了什么?

谢重锦从屋外快步走进,行完礼才匆匆道:“沈家人的尸体少了一具。”

“谁?”

“沈老太太。”

沈向游没什么朋友,平日也不怎么与同僚往来,谢重锦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家里的人口。

直到今日对着名册清点人数,才意识到沈老太太的尸身不见了。

“他们都中毒了,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给他们下毒?”陈敛起身,寒云递上了一杯茶,他饮了一口。

结果呼之欲出。

沈老太太。

“早些年臣曾见过沈老太太一面,年初沈家有白事,臣还以为是老太太没了,是臣疏忽了。”谢重锦懊丧道。

正此时,大理寺卿擦着额头虚汗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到陈敛,他快要吓死了,扑通跪倒在地:“沈老太太……沈老太太……”

陈敛微一皱眉。

寒云一脚踹上去:“有话快说。”

大理寺卿被踹的歪倒在地,道:“沈老太太吊死在北城墙上了!”

怎么会这样。

在场人面面相觑。

他们方才得知了沈老太太还活着的事,转眼沈老太太就吊死在了北城墙。

陈敛当机立断:“谢重锦,你守着沈向游的尸体,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半步。”

昨日已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今日万事都要小心。

寒云跟在他身后匆匆跑出去,北城墙离刑部不远,陈敛并未上马车。

楚衡大约也听到了风声,还隔着遥遥几百米,陈敛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人大概真的爱穿深色的衣服,寒天雪地里,飘飘乎如遗世独立,又如深空中的寒雁,羽毛深邃孤独。

陈敛走上前,楚衡似是料到陈敛会亲自来,将一袋醉鹤楼的蜜饯递给了他。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排醉鹤楼的队。

陈敛摆了摆手,吃不下。

楚衡也不强求,将蜜饯收回袖中。

沈老太太年纪并不很大,只有两鬓是斑白的,她吊在城墙之上,整个人穿着冷淡的白衣,似是寿衣,于冰天雪地之中,看不分明。

守城的士兵不敢乱动这天降的尸体,早早等在城脚。

他跪地喊了声陛下万岁,陈敛垂眼看他,问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士兵头一次面见天颜,抖如筛糠:“小人今日一来,本未注意这老太太的尸身。”

她身着白衣,并不显眼。

直到——

“直到小人照例巡视城楼,就看到了……”士兵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块布,双手捧着递到头顶。

寒云上前拿起,两手展开,确认没问题后递到了陈敛眼前:“是血书。”

陈敛不喜欢血的味道,那总让他想起上辈子自己的死状。

他皱眉:“念出来。”

寒云挠了挠头:“寒云不识字。”

他看了眼楚衡,求救一般地将血书塞进摄政王手里,自己踩着台阶上楼验尸去了。

楚衡将血书展开,声音如倾泻而出的溪,又如山间隐晦的泉,“臣妇沈氏,幸得脱于家门之祸,然亲族尽殁,独活何益?

“唯愿陛下垂怜,细察此案,为沈家昭雪沉冤,以慰泉下亡魂。臣妇乔曼娘,泣血绝笔。”

摄政王的脸沉下来,“这不是沈老太太的本意。”

陈敛何等聪明,他虽不善政事,但也听出了话里的不对。

他并不知沈老太太如何侥幸逃离了魔爪,得以幸存,但一个深闺妇人,全家被杀,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告官,怎么会留下一封面圣的绝笔?

谁在用沈老太太延续这盘棋,目的究竟是什么?

寒云验完了尸,从城楼上跃了下来,“噌”得踩在了陈敛身边的雪地上,溅起了一簇飞溢的雪。

他打断了陈敛的思绪,语速飞快道:“她身上没有伤,脖颈处痕迹凌乱,眼白正常,应当是自尽。”

寒云昨儿个踩了眼白的坑,今日便补上了,生怕再做出错误的判断。

少年人看不出,她自尽与否早已不是重点。

哪怕沈老太太不想死,也多的有人要她的性命。

陈敛未接茬,将手放在摄政王的跟前。

楚衡心领神会,将袖中的蜜饯拿了出来。

陛下的德行他了解的很,为人君长,嘴上说着不吃,实际上馋嘴的很。

他将蜜饯取出,摆在陈敛手心,眼底含了点笑。

谁死谁活他皆不在意,对他来说,都不如陈敛有胃口来的重要。

陈敛将蜜饯放入口中,浓郁的甜味短暂地刺激了他的心神:“去将沈老太太的尸身放下来,送去刑部。”

士兵得了命令,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一骨碌跑上了城楼。

这少年天子看似粉面玉冠,一副好相处的模样,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些腿软。

老太太的尸身被放了下来,有风吹过,吹起了白衣的一角。

这件白衣,是她对沈家的祝祷?

还是为自己穿就的寿衣。

自此沈家上下十三口人,死了个干干净净。

凶手未留下任何线索,无处可查。

陈敛揉了揉眉心,或许他得给外祖父递个信了。

外祖父为人正直,不蔓不枝,如若岳河太守有意为难,恐怕会有危险。

楚衡道:“今日满春园来了个新花旦,陛下可想听曲?”

不是想着吃,就是想着这些靡靡之音,摄政王究竟每日在干什么?

陈敛剜了楚衡一眼:“摄政王自己听去吧。”

转身便走了。

寒云离了旧主,也是变脸如翻书,对着楚衡咧了一道鬼脸:“摄政王自己听去吧!”

楚衡有点后悔把这话多玩意给陈敛了,当初训练的时候这孩子就哭天抢地的,背地指不定怎么编排他。

还没走远,寒云忽而折返,从摄政王手里把蜜饯抢走:“陛下要吃。”

寒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楚衡哭笑不得,心说他的陛下也太可爱了些。

*

陈敛既接手了折子,楚衡便不再批了,折子每日送进陈敛的寝宫,这几日除了沈向游一事,倒没发生什么大事。

苏文寻给宫里递了信,说一切安好,他还在探查。

南阳太守邓文波的折子上写了南阳一切都好,每日铲雪,道路顺畅云云。

宫里的红灯笼挂了起来,与寒梅交相辉映,热闹极了。

这一热闹,就显出后宫的冷清了。

这一冷清,朝中的权臣就动了心思了。

“太后设了赏梅宴?”陈敛放下手中狼毫,抬眸看向桃枝,“朕为何没听到风声。”

“想来太后娘娘有意瞒着您。”桃枝忿忿道,“谁人不知,赏梅宴就是替陛下选妃而已。”

自上次楚衡敲打过太后,她多日都很安静,陈敛还以为她老实了。

没曾想在这等着他呢。

陈敛眼里溢了点锋芒,却很快收了起来:“什么时候。”

“就是今日。”桃枝道,“世家贵女们皆在宫中了。”

“太后刚刚差嬷嬷来,说是请陛下前往。”

陛下并不想前往。

但人生宫中,向来不是他想不想能左右的。

太后既操办了赏梅宴,他不前往,那就是明晃晃打太后的脸。

“去给摄政王送个口信。”

陈敛知自己不喜女色,好不好男色也未可知。

当年父皇承诺以贵妃之礼迎娶他娘亲,但苏大小姐骄傲,一鞭子把送信的老太监甩了出去。

他娘亲死的早,陈敛依稀听苏文寻讲过。

说寻常女子进了宫,最好的结果不过受宠三两年,大部分人都要被那高墙困囿一生。

图什么呢?

他这么想着,脚步加快了些。

门口的小太监迫不及待地喊着“皇帝驾到”。

一行贵女纷纷出席,对着陈敛行礼,里头不乏有他眼熟的幼年玩伴。

宫里开设赏梅宴,而陈家并无适龄的亲王,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陛下英明神武,天人之姿,受贵女们的追捧不过常情。”

楚衡握着水杯,黑眸冷淡地落在一旁的大梁地图上,前世榕城多发洪涝,他准备找陛下拨些银两修建堤坝。

听到桃枝的话,他心平气和地回道,桃枝心说陛下这个救兵简直无用,就看到坚硬的陶瓷茶杯生生裂了一道缝。

饶是桃枝再迟钝,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

大梁不好男风,但她幼时也听过类似的话本。

“王爷,陛下孤身一人,万一太后态度强硬……”桃枝硬着头皮往下说,眼前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梁民风开放,姑娘也可饮酒作诗,读书赏文,酒过三巡 ,自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敬陛下的酒。

陛下酒量不佳,被敬了几次就有些晕了,他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倒下去,面色染上了酡红。

太后与她身侧的贵女对视一眼,贵女心领神会,给陈敛递了杯水,眼里带上了算计:

“陛下,臣女扶您出去透透气?”

陈敛接过水,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还有一更,零点前还有一更,明天我歇歇,脑壳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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