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一国皇帝来他这样两袖清风还漏风的朝臣家里打秋风,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的。

苏文寻可没有银子让他折腾,刚要骂他,管家李伯端着一个木头匣子走进门。

见到陈敛的瞬间,李伯先是怔愣了一瞬,紧接着放下木头匣子就要行礼。

陈敛意识到他也要跪,往前走了两步扶住李伯。

李伯看着他长大,他并不想受李伯这一跪。

“让他跪,”苏文寻冷不丁出声——他不跪陈敛是他因为不肯向皇家下跪,但陈敛贵为天子,受得了这世上所有人的跪拜。

“陛下从进门就没有用过'朕'。”苏文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陛下是天子,寻常感情只会害了陛下。”

陈敛愣住了,一时没有去扶李伯。

“楚衡拿你当傀儡,可你不能真不拿自己当天子。”

前世楚衡将他关起来的时候,陈敛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傀儡,而苏文寻在此刻就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

“先帝薄情寡义,将你放在宫外十六年未曾管,怎会突然让你侍疾。”苏文寻往太师椅上一坐,“他共育有五子,太子自小得江十安教导,各方面都是佼佼者。”

苏文寻啜了一口茶,继续道:“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陈敛记得。

太子等不到先帝病逝,秘密逼宫,结果被楚衡反将一军,血溅当场。

可是分明阖宫上下都知道先帝命不久矣,太子为什么要兵行险招,做那最吃力不讨好之事。

“还有六皇子,八皇子。以及太后的两个孩子。”苏文寻冷笑一声。

陈敛年少不知世事,他这些年可是看得清楚,那楚衡就是一个狼心狗肺之徒。

“他蛰伏于先帝身边多年,装的一副赤胆忠心模样,本质就是一条睁眼不认人的狼。”苏文寻提点陈敛,“你得早做准备了。”

先帝根本不是良心发现他还有个四子,而是只剩陈敛这个孩子了。

“朕知道了。”陈敛垂下眼,长睫如蝶,蹁跹成影。

如此沉重的话题他不愿再谈,更不想将苏文寻牵扯进来,他不清楚前世的苏文寻是怎么死的——那会他与楚衡的关系已降至冰点,他不愿问。

可重来一世,他得保护好他想保护的人。

陈敛性格最是执拗,苏文寻早些年形容这孩子是京城里一朵奇葩,说的就是他那古怪的性子。

他还是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伯:“外祖父,如若身居高位的代价是亲人离散,那朕宁肯死了。”

苏文寻最是喜欢他这副性子,又最是忧虑他这副性格。他不再相劝,转而把一旁的丫鬟寒枝唤了进来:“午膳准备的如何了。”

寒枝还未答,正厅的门就被推开了,几个丫鬟端着食盒鱼贯而入。

食盒还未打开,陈敛就闻到了久违的鱼香味道。

苏文寻显然也闻到了,他捂着胸口佯装要晕:“谁动了老夫的鱼?!”

陈敛赶紧扶着苏文寻坐在桌前,给外祖父顺毛:“就知道外祖父最疼阿敛了,鱼死不能复生。外祖父莫再哀悼了。”

——苏文寻气得把鱼肚子上的肉都吃了。

“外祖父,”吃得差不多了,陈敛放下筷子,“临近年关,我……朕事务繁忙,或许很久不能来看您了。”

“……”苏文寻冷哼,“叫你不要去侍疾,你非去不可,你看看。”

陈敛没有回答。

他当时年少轻狂又叛逆,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可现如今,后悔并没有什么意义。

陈敛拿起湿帕擦净手指,转移了话题:“朝堂之上,太后与摄政王分庭抗礼,阿敛愚钝,不知何人可信。”

他既然想对付摄政王,亦或是对付叶无妄身后的神秘势力,单靠一个人无异于晴天做梦。

苏文寻思索片刻,命管家拿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名字,折起来递给了陈敛:“这几位都是衷心于先帝的国之重臣,可用。”

他叹了口气,道:“多数人不服摄政王,敢怒不敢言,极少部分人是太后党羽,老夫过些时日派人将名单送给你。”

苏文寻在任时虽积累了不少人脉,但如今毕竟已卸任,很多人很多事还须再三确认。

京城的深冬不怎么下雪,今年不知怎的,哪怕白日晴空万里,傍晚就簌簌下起了大雪。

眼见雪要下大,陈敛谢过苏文寻就要告辞,李伯替他拿了一把纸伞,一直送他送到了大门口。

“李伯。”陈敛接过伞,语气带上了几分郑重,他其实不愿意与苏文寻说这些,平白惹他担心,

“你明日去收买些府兵,还有外祖父的吃食上也须多多注意,朕担心有人对外祖父不利。”

苏文寻未到知天命之年,平时的喜好不过养鱼弄花,身体硬朗得紧,怎么会突然故去。

但他没有任何线索,毫无头绪,只能托李伯多费费心。

李伯是苏府的老人了,哪里不懂权力斗争的可怕,点了点头:“陛下放心。”

一语毕,他又忆起了什么,抬头望了望四合的雪,雪下的还不是很大:“陛下稍等片刻,老奴还有东西未能交予陛下。”

得了陈敛应允,他从伞下离开,冒着雪往回走。

陈敛立在原地,打着一把泛黄的纸伞,目送着李伯的背影。

雪一点一点打在李伯身上,沙沙,沙沙。他的腰已经不太好,微微驼着背。

可他却动作很快,伞也没来得及拿的,从热闹温暖的室内走出来,抱着一个木头匣子,生了皱纹的脸上落了雪。

他将木头匣子递出去,浑浊的眼里忽然老泪纵横:“少爷。”

他明知道这不合礼数,可他还是叫了,哪怕是最后一次。

李伯叹道:“陛下,您在宫里处处掣肘,四面受困。”

陈敛默不作声地将伞往李伯那里偏了偏:“您别忧心,朕过得很好。”

李伯好似没听到他的话,温声嘱托:“这匣子里是十五万两银票,自您出生以来,老爷每年都替您存一万两。”

苏文寻不善经商,但祖上留了不少铺面,每年算上俸禄,相府收入约有三万两银子。

苏文寻心善,总觉得自己是天下人的宰相,除去府里下人的俸禄,能捐出去一多半。

剩下的一半,竟尽数给了他。

他不能要。

陈敛摇头,嗓音像是含了沙:“李伯。”

“老爷知道陛下不会收。”寒风吹气了陈敛的衣摆,他听到李伯在他耳边道,“老爷的性子陛下最是了解,他说陛下如若不收,便差老奴撕了。”

不开玩笑,苏文寻是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陈敛抓着木匣的手指泛了白,他的眼尾带出一抹红,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将木匣拢于袖中,声音清泠泠的,像是泉水激石:“天寒了,记得多点些柴火。如若缺什么,差人来宫里寻朕。”

……

这次轮到李伯目送陈敛的背影了。

十六岁的青年身高还未抽条,哪怕裹了一层狐裘大衣,背影还显得单薄。

他不由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四五岁的小少爷也是这么往前走,他默默地跟在后面,以为自己能看着他长大。

世事无常,白云苍狗。

一晃十年,什么都变了。

无忧无虑的少年须得一个人撑起支离破碎的国,在沉闷的黑天里踽踽独行。

*

阿亏缩在门口,他两手不住搓着,候着给陈敛开门。

小团子脸蛋冻得通红,一瞧见陈敛的身影,顿时开心地跳了起来。

他将忙不迭将相府大门敞开,弯腰做出一副恭送的姿势,那模样瞧着有几分滑稽。

陈敛揉了揉他的脑袋,外头李德全撑着伞、弓着腰等他。陈敛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不经意间,目光与楚衡撞了个正着。

摄政王没有伞,身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雪,宛如一座孤寂的玉雕。

他浓黑眸子凝在陈敛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陈敛安好,便抖落满身雪沫,还顺手夺过了李德全手里的伞。

老太监平白丢了伞,敢怒不敢言,只能垂手立在一旁。

陈敛心情虽略有些低落,唇角还是起了一点弧度,将手里的伞递给了李德全。

小侍卫反应极快地跪伏在地,好让陈敛踩着上辇。

陈敛避开他,抓着车辇一侧的栏杆,独自走了上去,淡声道:“以后不必这样。”

桃枝早早在永华宫点上了炭火,她等了许久都不见陈敛回宫,急得在门口来回张望。

直待那抹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松了口气,冒着雪匆匆上前,从李德全手里接过伞。

桃枝年纪虽小,管得却宽。

陈敛许是打伞的时候没注意,左半边身子都发着潮。

桃枝盯着他湿透了的左边狐裘,心疼坏了:“您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淋成这样。”

她解开陈敛的狐裘,妥善地挂起来,将一个装满热水的汤婆子往陈敛手里塞。

陈敛不急着接汤婆子,将木匣子从怀中取了出来。

李德全很少进内室,楚衡今日的奏折还没批,一进皇宫就没了踪影。

他压低声线,对着桃枝轻声嘱咐:“里头有十五万两银票,你妥善地放起来,不要同任何人说。

“记住,是任何人。”

桃枝不知陈敛哪里抢的十五万两银票,但也明白事关重大。她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晓得了。”

“天色不早了,你先歇息罢。”吩咐完桃枝,陈敛裹上新的大氅,顺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伞,道,“朕去永和宫一趟。”

永和宫是摄政王的住处——他一般不留宿皇宫,除非政务没处理完或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

自他登基以来,所有奏折都由楚衡批阅,陈敛从没系统性学过政务,对这些事简直一窍不通。

他若想从楚衡手里夺权,除了拉拢人心,还得想办法提升自己的能力。

前世楚衡并不吝啬教他这些,只是他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傀儡,从未往心里去。

桃枝不放心自家陛下单独见摄政王。那楚衡人面兽心,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

她亦步亦趋跟在陈敛身后打伞,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永和宫和永华宫名字相仿,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着大半个皇宫。

天色渐晚,陈敛没惊动李德全,只带着桃枝两个人,一路行至永和宫。

永和宫里还燃着烛火,楚衡还未歇息。门口守夜的小太监看见陈敛,慌忙爬起来要去通禀。

陈敛将食指抵在唇边,桃枝顺着他的意思按住小太监的肩膀,轻轻推开了门。

永和宫里没烧炭火,温度和宫外一样冷。陈敛试探着往前迈了几步,一道暗器倏然飞向了他。

“什么人?”楚衡的声音宛若淬了一层冰,带着近乎刺骨的杀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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