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太后与皇帝说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而到了永熹四年的春三月,皇帝下旨选秀。
按本朝规定,秀女不拘出身,只要不是贱籍,且身体状况、学习能力能通过考核,便都有被选上的可能。
经过层层选拔,待到四月时,还剩下百位秀女,只待明日皇帝太后挑选。
是夜,几位秀女紧张又欣喜,一时睡不着,便窝一团闲聊说笑。
“你们说说,官家会长什么样子呀?”其中眼睛最大最亮的姑娘托着腮,满脸好奇,“听说官家英明神武、长得好看极了。”
一位皮肤极白的姑娘弯唇笑:“那当然。我爹爹说了,官家是他见过最威严俊美的男子呢。”她眼里透着期待和羞涩,“只是不知道……他私下里会是什么样子。”
“官家长得很好看,私下里也很温柔,我见过的。”又有一姑娘掩唇而笑,“昨日我瞧见官家和娘娘逛园子,官家一直在笑,还给皇后娘娘簪花呢。倒是娘娘,看着不冷不淡的,不是很爱笑。”
“不是说皇后娘娘的脾气一直不好么,这有什么可惊奇的。倒是你说的官家,是不是真的?官家这么和善?可我爹爹说他凶起来特别吓人,说话也难听。”
“你不信我可信,他长得那么好看,心怎么可能坏呢?”
十几岁的小姑娘们笑着压低声音,七嘴八舌。
最里侧沉默的顾听棠眼睫一颤,她抿紧唇,默默翻过了身子。
…………
旁的地方气氛还算融洽,可坤宁殿依旧冷凝。
“珠珠,明日一同去吧?你挑几个合眼缘的,到时还可以陪陪你。”赵淮宴撑起笑来,温柔地抚了抚贺蕴珠后背。“这药还是很苦么?”
贺蕴珠皱眉放下莲花形制的玉碗,用软帕点了点唇角药渍。“尚可,官家不必担心。至于后宫娘子的人选,还是由官家和大娘娘定吧,我不懂这个。大娘娘说,璿宁小长公主过几日便能回宫,扶英不时也会进宫,她们两个陪我就够了。”
“曦禾性子沉静,怕是不能陪你玩。”赵淮宴笑了笑,给她递去一小碟果脯,“至于江夫人,她近日也在忙学堂的事。所以,你明日也跟着去,好不好?”
贺蕴珠垂眸接过一片,依旧不松口:“我不想去。”
赵淮宴顿了顿:“好,咱们不去。那珠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挑几个那样的好不好?”
“后宫娘子是官家的嫔御,官家喜欢就好,我没有喜欢的,也没有讨厌的。”贺蕴珠淡淡出声,站起身来,“你明日早上要批折子,早些睡吧。”
赵淮宴低下眉眼,心里刚浮上难过,手指便被贺蕴珠轻轻牵住:“官家还不走吗?”
他低眸,盯住那一抹细腻白净的指尖,还是抛走了所有不满。
近几日贺蕴珠一直在喝药,赵淮宴也不和她过分亲近,平日里只是相拥着入眠。
贺蕴珠冷不丁开口:“官家,我能不能不喝药了?”
她的药是太后皇帝劝着喝的,但贺蕴珠心里并不情愿。她是舍不得尊贵的日子,可她真不想通过生孩子来稳固地位。从前太后也没亲生子,但她有三王这个养子,吃穿用度依旧很好。
赵淮宴摸了摸她的头发,“喝药只是为了咱们能快点有个孩子,等珠珠有孕了,咱们就再也不喝它了。”
“……不能让别人生、我来养吗?”贺蕴珠身子僵直,默默握紧手心,“只要杀掉生母、再告诉那个孩子,我是他的生母就好了。”
赵淮宴手指一顿,没有回答,反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呢?旁人的孩子到底和你隔了一层血缘,怕是不会真心对你好。”
“你会有对我不好的一天吗?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孩子?”贺蕴珠怕痛、更怕死,根本不想有孕。平日里若没人看着,药都是倒掉的。
赵淮宴默默把她抱的更紧了些:“自然不会有那一天。只是,若珠珠有了孩子,平日里就可以抱着他玩了,不用时时召江夫人入宫,毕竟江夫人只会越来越忙。”
“可是……”贺蕴珠皱眉,却被赵淮宴拦住,拍了拍她的后背,“珠珠睡吧,此事日后再论。”
贺蕴珠似是重重呼吸了一声,赵淮宴听着了,只好无奈地捏捏她的手,“那便先停一个月,这样行不行?”
“多谢官家。”贺蕴珠忍住拍开那只手的冲动,还算满意地闭上眼。
重重的呼吸声从此转移到了赵淮宴身上。
很快,翌日傍晚。
“娘娘,选秀结束了,这是官家让臣为您抄来的名册。”从溪亲自捧了一本册子,“您是皇后,众娘子的寝殿、封号、位分都由您来定。”
“嗯,放着吧。”贺蕴珠平淡地瞧了一眼,“从溪,你在这儿坐坐,和从简从湘她们聊聊,你们几个关系好,可平日里都有自己的事,也不能常常说话。”她拿起册子翻开一页,首名便是“顾听棠”。
贺蕴珠顿了顿,继续道:“待我定好,从湘看一遍,没错处便直接带回去。”
贺蕴珠朝三人颔首,便拿着名册走进书房,执笔写下的字体依旧是“今草”。静好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
兵部尚书之女顾听棠,封正四品美人,居应兰阁;
户部侍郎之女杨善仪,封正五品才人,居玉元阁;
都指挥佥事之女王祯,封正五品才人,居蓬莱阁;
秀才之女宋知晗,封仁华郡君,居荷月阁;
童生之女张璇儿,封宝和郡君,居怀真阁;
…………
此次选秀选进了八人,安排起来也不费事。
“从湘,你过来。”全部写完后,贺蕴珠停笔,单手把名册递回去,“若没差错,就带给官家和大娘娘看吧。”
从湘低首看到顾听棠那一栏,眉间一蹙:“娘娘,顾娘子的位分是否过高?以先帝朝为例,那时清贵妃以姜家义女身份入宫,初封也不过是位郡君。”
“她出身最高,位分高一些也没什么。”贺蕴珠反应平平,从湘踟蹰:“可若日后顾娘子生子,位分又会再升,到那时张狂起来就不好了。”
顾听棠与贺蕴珠关系不好,从湘早就听静言说过了。
“张狂起来再打回去,能蹦哒的多高。”贺蕴珠扯了扯唇角,根本不在意,“二品大员之女入宫封四品的例子,我记得从前有过,有前例可依就行,也免得顾家不满生事。她是老来女,生的不容易,顾家心疼。”
从湘听了便不多说,只是点头:“臣明白了。”
“至于各阁赏赐,从简安排。剩下的你们看着办,无事不要来找我,只按大娘娘做皇后时的标准来。”
“是,娘娘。”
*
宫里,新妃即将入宫。宫外,江扶英的女子学堂开办已有数日。
除了自己,江扶英还请来了练武习文的两位女师,轮流上课。至于学生,则是江指挥的同僚好友之女、妹等,偶尔夹杂一二慕家旁支的女儿。
许墨琛身板笔挺地站在学堂内间外面,面无表情,那一板正经的样子不似偷听,反像巡视。
“大人,您怎么又亲自来了?”“潜伏”已有一月的小厮不解地看过来,“您不是不爱在这种事上耽误时间吗?而且天也热了,左右江夫人知道您是奉旨前来,进去听也没什么的。”
“无妨,我在这里就好。”许墨琛抿唇,目光却透过薄纱、投在室内的姑娘背影上。
她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进耳朵里。
“你们看这是一个什么形状呀?”
“勾股形!”
“又答对了,真棒。你们看,这个勾股用横线分为了三部分,每一部分都住了一群人。你们知道里面都住了谁吗?”那姑娘仿佛在笑,声音里也有期待,但底下的姑娘们却是摇头说不知。
那位姑娘循循善诱:“最上面的尖尖里住的是官家和两位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住在中间的是各位公卿士大夫……”
“姐姐,那我明白了,咱们就是住在最下面的人?对不对!”有一清脆童声响起,打断那姑娘,但转瞬又有点伤心,“可是为什么我们要住在最下面呀?我们为什么不能住在最高的尖尖里?”
“恭喜邈邈,回答正确,真厉害。但是,邈邈为什么觉得住在下面就不好呢?我们是最下面的人,却也是托举起整个勾股的人,如果没有住在最下面的人,这个勾股就不复存在。同理,如果这个世界失去了我们,那么世界也会失去平衡。”
潜伏的小厮听到这儿莞尔,“大人您听听,江夫人总有一堆稀奇古怪的话,可听着就偏偏有理。”
许墨琛隐在阴影下的唇角微微上扬,语气却冷淡:“只是尚可罢了,你安静些。”
女子仍然在说话。
“农民种地收稻米,织工纺布做衣裳,商人来往促进商品流通,伶人学艺还能逗咱们一乐呢。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生活在最下面的人。但是姑娘们,你们可能想象没了他们的日子?是以,我们千万不能妄自菲薄,因为世界上每个人都重要。”
“可是姐姐……住在上面的人呢?我们那么重要,为什么不能把这个勾股倒过来?”
“这个呢,是因为住在上面的人也很重要啊。他们要为这个国家做出政策指引,也要为我们的活动定下合理规则。当下面的民受了委屈,上面的官就要为民申冤、为民除害。我们重要,他们也重要呀。”
“…………”
许墨琛始终静静听着,直到里屋的姑娘开口说“今日就到这儿”,他登时收了笑意,转身就要离开。
“许大人?”江扶英一出门就瞧见了他,忍不住出声叫住他,只是语气算不上友好,颇有点看笑话的意思:“您来了,怎么不进去听?”
许墨琛轻轻摇头,但没有转过身子:“不必了,江夫人客气。”
“那大人慢走。”江扶英点点头,自己也转身离开。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许墨琛才回了头。
善暄压低声音:“真不知道那许大人还有什么脸面来咱们这儿,还嫌上次被说的不够多么。”江扶英亦冷笑:“随便他来,他敢多说一句,我就敢多怼他一句。”
善暄莞尔:“还是姑娘厉害,连许大人都吵不过您。”
江扶英“诶”了一声,“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吵呢?”
善暄听了,笑得更厉害,“姑娘说的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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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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