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众新妃入宫。
念蕊阁。
“郡君，今日要不要去请官家来一趟？”梳了个双髻的小姑娘抿唇，声音很轻:“等到明日，官家是定要去新人那儿的。”
轻碧放下手中的刺绣，轻轻摇头:“官家政事忙，从前看娘娘都是抽时间去，如今哪里有时间来陪我呢？”
轻碧在侍寝后的第三天封了景寿郡君，赐居念蕊阁。但她也只侍奉过一次皇帝，从此便不再和他亲近。也不是赵淮宴不来她这里，可每次来也不过是坐着看书，图她这儿安静的同时又有人气儿罢了。
轻碧对如今的生活还算满意，皇后性子懒散，根本不会多管她的事，每月的份例也从来不少。她闲着可以去逛御花园，也可以托人在宫外买话本书籍解闷，总之要比从前轻松惬意多了。
“可是郡君，您平日里就难得见官家一次，日后官家的时间只会越分越少，您还是该争一争的。”小欢有些担忧，“趁着这时候，好歹让官家知道，念蕊阁里也是有一位娘子的。”
轻碧闻言一愣，她自认为并不需要皇帝的宠爱，只需要安稳。不过，若皇帝偶尔能想到她这个人，会不会更好一些？
常言道见面三分情。哪怕是见到她亲手做的小物件，想来也会有一分情面。
“……那么，小欢，你帮我送去一枚香囊吧。”想到这儿，低头看着绣品的女子开口:“平日里官家的香囊都是由尚服局进献，倒没有身边人做的。”
小欢欣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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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新人的阁殿都是一派热闹，人来人往，其中应兰阁最是欢欣，热闹直到晚间才散。
顾听棠沐浴完毕便上了床，和贴身侍女笑着说话。
“恭喜姑娘，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随行的陪嫁侍女露出高兴的笑来，“您是众多娘子中位分最高的，这定是官家给您的殊荣。”
顾听棠抿唇笑，她心跳很快，双颊红润:“胭脂，可别乱说……我和官家都没正式见过一次，哪来的什么殊荣。”
胭脂脱口而出:“姑娘出身高贵，这便是官家给您殊荣的最大理由。若不是贺家横插一脚，如今坐在后位上的人便是您了。”
“胡说什么！”顾听棠听了却并不高兴，她连忙打了她一下，“这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么？”胭脂被打愣了，茫然道:“可、可是姑娘，您在家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顾听棠瞪她一眼，“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这里是禁中，是后宫，不是咱们顾家！隔墙有耳的道理难道需要我教你吗？”
胭脂马上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巴:“都是奴婢不好，姑娘莫要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这么着了。”
顾听棠这才收了不高兴，她压低声音:“胭脂，你别怪我刚刚凶你……我确实还是不喜欢她，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皇后。尊卑规矩在那儿摆着，我不能随意僭越无礼，你也不能。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得一直一直走下去。只有遵守后宫的规矩，我才能永远陪在官家身边。”
说到这儿，她眼里泛着柔软的光，胭脂也轻声细语:“可是姑娘，您为何那么喜欢官家呢？每次问，您都说是官家英明神武，奴婢才不信。”
“我喜欢他就是这个原因啊。”顾听棠忍不住笑起来，说起心上人，她突然变得很温柔:“其实，我小时候就远远地看过他，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可爹爹却不让我轻易靠近……”
她托着下巴，慢慢回忆从前:“官家那时候总是冷冷的，不爱笑，但我碰到过他用柳枝编花环、也看到过他偷偷抱清贵妃的小猫玩儿。所以我就想，他应该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只是，他不擅长表达而已……不知不觉，我关注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喜欢他。我原本想着，等我们都再大一些，就请爹爹帮我做主，让我做他的王妃。”
说到这儿，顾听棠有些失神，“可是谁也没想到，四年前会有那一场巨变，它打乱了我全部的计划。不被重视的皇子最后成了官家，看中他的人由我一个变成了一群。这时候，爹爹终于愿意让我嫁给他了。可他却娶了贺蕴珠……”
委屈遗憾之下，少女红了眼眶，“但是，没关系，我还是喜欢他，我也依旧愿意陪着他。”
胭脂听得出了神:“可是姑娘，您瞒的也太好了，连我都不知道。”顾听棠抹了把眼泪，笑了笑:“我才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呢，不过如今你和我一同入宫，那也不算是别人了。”
胭脂重重点头:“姑娘您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陪着您，看着您成为官家身边最重要的人。”说完，她抿嘴一笑。
“嗯。”顾听棠双眼晶亮，“那咱们早些睡吧，明早还要去坤宁殿请安呢。”
为了赵淮宴，顾听棠可以忍受一切，这“一切”里，自然也包括她素来看不惯的贺蕴珠。
过了冬至便昼渐长夜渐短，如今端午就在眼前，天亮的更是快。圆圆近来越来越爱喝水，天不亮就起来到处找水喝，亏得贺蕴珠睡得沉，不然卯时就要被它闹醒。
眼见到了辰初，从简静安也不敢再让贺蕴珠睡，一起把她叫醒，给她撑着身子梳妆换衣。
“娘娘，今日各阁娘子都要来给您请安，您要威严些才是。”静思淡淡地扶正贺蕴珠的脑袋，静言麻利地给她梳上一窝丝，戴上一顶两个巴掌大小的凤冠，“这是陈司饰新做的冠子，说是又轻又漂亮，娘娘肯定喜欢。”
“嗯，我很喜欢。”贺蕴珠半阖着眸子，没精打采。
“娘娘，您都洗漱过了，怎么还这么困？”从简不解，“昨日不是亥初便睡了吗？”贺蕴珠摇摇头，叹道:“一时没睡着，我估计折腾到了子时。”
众人一时不敢做过多猜想，索性换了话题，把前朝臣子家里的好笑事捡了一两个跟她说，打发过了梳妆吃饭的时光。
待巳时一到，坤宁殿正殿便坐满了宫中的嫔御。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贺蕴珠端坐正位，没让她们蹲太久，按太后教的默数三秒后，就叫了起:“上茶。”
“大家既然进了宫，那就是永远不能回家的姑娘了。彼此照应着，能平安顺遂过一辈子便是最好，万不要生惹事端、蓄意害人。”
贺蕴珠没法一比一复述太后的话，只挑了几个点记在心里，用自己的话说出来:
“份例之内，有什么缺的，便直接派人去六尚二十四司要。若是她们不给，再来找吾。同理，不许仗势欺人，高位嫔妃不许克扣为难低位嫔妃，若被吾发现，轻则训斥，重则降位。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在这时候说吧。”
贺蕴珠说完，低眉喝了几口茶水。
她已经好久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
坐在左手第二位的姑娘第一个出声:“娘娘殿里的茶可是碧螺春？尝着很熟悉。”
贺蕴珠看她一眼，发现是张熟面孔，便不轻不重地回了声“嗯”，没甩冷脸。
右手第二位的姑娘笑着看向第一个出声的姑娘:“娘子可是想问，这是否是太湖碧螺春？”
王祯素来平淡无波的双眼突然一亮:“您也喜欢茶吗？”她对面的姑娘点头莞尔:“略有一二心得。碧螺春里，虽说洞庭最佳，但太湖产出的也别有风味。太湖碧螺春的香气要更浓郁些，浓香扑鼻，只是一闻，便仿佛置身于茶园之中。”
贺蕴珠对她们的友好交流还算满意——她们言之有物，不是强行伪装博学，自己还算看得惯，便态度温和道:“吾这儿只有太湖碧螺春，二位娘子若喜欢洞庭碧螺春，吾可以帮你们找一些来。”
王宓王祯闻言同时站起，向贺蕴珠福身:“臣妾谢娘娘厚爱。”贺蕴珠颔首，“不必客气，你们都坐吧。大约明日便能送到，到时你们两个也能好好交流一番。”
她又顿了顿，“宫中事不多，也不必日日都来这儿。按从前大娘娘的规矩，春秋两季三日一请安，辰正开始；夏冬两季五日一请安，巳初开始；碰上坏天气便往后顺延。至于对大娘娘的请安，则是每月初一早晚各一次。你们都记住了？”
“臣妾明白。”众女垂首，皆是温婉顺从的模样。
看无人作妖，贺蕴珠觉得更加轻松，“如今快要入夏，天气也热，每阁每日都会有绿豆汤的份例，每隔五日，又有一碗冰雪冷元子。身为一阁之主，你们需得记住相应的责任，若有克扣，必须主持公道。好了，你们便回去吧，吾不留人。”
她说完，自己主动第一个站起，从静安怀里抱回圆圆便走进内室，“从简，吩咐添上冰，再做几碗冰雪冷元子来，快到中午，人也热了。”
众妃没想到皇后会这么随意，她们面面相觑，随后也默默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