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慈宁殿里,已经烧上了地龙,暖意蔓延。

“五哥儿这几日格外偏爱杨才人,别的郡君县君倒是冷落了。”太后垂眸翻看彤史,“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的道理,五哥儿应该懂得。于国如此,于后宫亦是如此。”

赵淮宴放下茶盏,敛眉道:“臣记着了。杨才人从前过得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过胜在乖巧懂事,倒是可爱可怜。臣一时心软,才多在她那儿多呆了几日。”

他又顿了顿,“再者,顾美人与景寿郡君有孕,臣也去不了她俩那儿;至于其他郡君、县君……韶宣郡君一直身子不适,从未侍寝过,王才人放心不下她,便求了旨意搬去了静心阁。别的娘子……不合儿子心意。”

“韶宣郡君胆子小,五哥儿是皇帝,别和一个姑娘家一般见识。”太后笑了笑,放下记册,“顾美人、景寿郡君虽无法侍寝,但女子有孕辛苦,若能多去看看她们,也是好事。”

说到最后,太后想到那些“不合心意”的娘子,忍不住心中微叹,她温声道:“至于那些不算特别好的娘子……她们到底也是把余生放进深宫了。五哥儿多去和她们说说话,或许,慢慢的就合心意了。”

赵淮宴没把太后的话放心上,只随口应了声是,便露出笑意说自己的话,“大娘娘,还有一事。蕴珠的生辰就在眼前,正巧贪腐案也快结了,臣就想着给她大办一场,添添喜气。您看如何?”

“自然好,吾听着觉得很不错。”

太后面上带笑,心里却并不赞成。在她看来,贪腐案牵涉面极广,涉及银两又多,这时候最重要的应该是安抚百姓和功臣,而不是讨贺蕴珠开心。更何况,他根本讨不了蕴珠的好,这只是白花银子。

例行请安过后,赵淮宴本想借口政事离开,但又被太后一句话拦住:“五哥儿,今年入冬后,董太妃的病就更不好了。等闲下来,别忘了去看看她。”

赵淮宴身形一顿,“是,臣明白了。”

他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开,低声对张行安说了句“去宝慈殿”。

赵淮宴生母出身低微,并没有抚养皇子的资格,而当时太后膝下已有了三皇子,他这位五皇子便交给了不得宠但位分高的董昭媛抚养。

董昭媛身子不好,性格温顺,对其他得宠娘子的示威也逆来顺受,还告诉赵淮宴莫要与人争口舌长短,只在私下看着他无声落泪。是以,赵淮宴平日里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诉这位温柔的养母,只一笔一笔地记在心里。

待他登基后,直接将董昭媛升位至“贤妃”,对她的称呼也从“姐姐”变为“小娘娘”,外人则尊称她一句“董太妃”,如今正居宝慈殿。

至于赵淮宴的生母周氏……周氏在他满周岁时便因产后失调去世了,赵淮宴除了封她为“穆安太后”、许她死后尊容,也给不了她别的。

赵淮宴为人利己,不重亲情,他知道生母舅家无法对他的江山有所助益,便只是封了个聊胜于无的侯爵。前些年他舅舅惹出了人命官司,他干脆把侯爵也削了,周家又变成了白身,平日里连进宫都没门道。

经此一事,天下百姓也知道了皇帝的行事风格——他是重情,但更重礼法。如今的君王与先帝并不相同,可不是个软性子。如此一来,天下之间不仅没了置喙他出身的闲话,反而多了不少爱民如子的美名。

董太妃身体不好,但大脑清明,她什么都看得明白,所以从不主动给他添麻烦,更是对家族中人三令五申,用过去的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换来了董家和自己的往后太平。

听到有人在身旁低声说话,董太妃努力睁开双眼,看到赵淮宴时心里一惊,连忙要撑起身子,却被他按住:“小娘娘,您身子不好,不要乱动。”

“五哥儿怎么来了……”女人面色苍白,声音沙哑又温和。

赵淮宴低眉看她,声音比平常轻了不少,“小娘娘生了病,怎么都不告诉我?”

董太妃勉强笑了笑,“我身子骨一直这样,没办法。自你登基以来,麻烦事总是一件接一件,我这里的小事,不好拿去叨扰你。”

太妃亲自把他养大,总是有几分舐犊之情的,虽然怕他,却也疼他。她缓了缓,继续说:“小娘娘知道你心里事多,可也不能一直憋着。后宫娘子那么多,总会有一两个知心人的。真的不必整日把满腔情意,都系在皇后一人身上,弦绷太紧,是会断的……”

皇后不爱皇帝,皇帝不舍皇后,后宫中的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太妃是看着两人长大的,实在不想看到两人最后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让您操心了,是我不好。”赵淮宴给她掖了掖被角,唇角衔着一抹笑意,心中微凉。

他们的琴弦早已断了。

“蕴珠……从前可来看过您?”赵淮宴换了句话,太妃声音慈爱,“她自然来过,不过皇后是坐不住的姑娘,我便不让她总来陪我枯坐。”她脑中闪过一张同样惊艳的美人面,便道:“不过,有位杨才人,倒是常来,也能坐住。”

赵淮宴手指一顿,“杨才人温顺,多陪着您也很好。”

“她确实是个好孩子,不声不响的,偏偏就能看出你想干什么。”太妃话里带了些心疼,“想必是从前活得艰难,如今才这么会看人眼色。她对我好,多半也是心疼你。”

赵淮宴想到杨善仪,露出一分还算真心的笑意:“杨才人性格单纯,待人好的心做不了假。”

“她对你好,小娘娘就放心了。”

看到他也有满意的娘子,太妃也略略安心,又叮嘱几句注意身子,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官家,如今也晚了,您想去哪位娘子的阁中?”出了宝慈殿,张行安抬头望了眼天色。

赵淮宴捏了捏眼部穴位,原本想好的答案也变了——“去……杨才人那儿。”

“官家?”原本低头看书的女子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来,轻轻一福,“妾见过官家。”

她乌发梳成一窝丝,并不饰金银花钿,唯有一步摇。发间步摇一步一摇,珠玉碰撞间泠泠作响,好听亦好看。

赵淮宴单手把她扶起,“不必多礼。”杨善仪莞尔,声音轻细:“官家可用了晚膳?妾今日吃得早,如今阁里可是没有果腹之物的。”

善仪说话又柔又缓,听上去便觉舒心。触及她羞涩而满含真心的目光,赵淮宴便更觉顺畅:“朕已经让张行安去传膳了。”

杨善仪抿嘴一笑,身子忍不住向他悄悄靠近,却又克制在礼数之内,她双手奉上《稼轩词》,目光清亮又紧张:“妾有一不情之请——请官家考校。”

赵淮宴笑着接过,“不过是上次来时提了一口《青玉案·元夕》,你倒是记得拿《稼轩词》来看。”

“妾福薄,从前没读过书,如今却心存妄念,想着多读些官家爱看的书,日后可以和官家谈词论道。妾贪心,希望官家想和人聊诗词了,能先来妾这儿。”说到这儿,她低头羞道,“只是,官家会不会……不喜欢妾这样?”

“怎么会。你肯上进,朕很高兴。”

看诗词而已,又不是看史书兵法。

美人灯下粉面总是好看的,加上她话语中的依赖崇敬,赵淮宴愈发满意。他翻过一页,“《青玉案·元夕》的下半阙,可记得?”

“记得的。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杨善仪抿紧粉唇,悄悄看了他一眼,“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咬字清雅,手指绕着手绢揪成一团,赵淮宴一撇她侧脸,勾勾唇角:“不错。”他顿了顿,慢条斯理:“《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上半阙。”

杨善仪继续曼声回答。

…………

看着那张温柔的女子容貌,赵淮宴的心思逐渐飘远。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杨善仪。虽然觉得这女子是位难得的清丽佳人,但性格太过温软。他内心里还是喜欢贺蕴珠那种大胆肆意的姑娘,是以对她关注并不多。

但在顾听棠那个蠢货惹出祸事后,赵淮宴又对除贺蕴珠以外“大胆”的姑娘不再喜欢,反而看上了温柔小意的杨善仪。

他觉得杨善仪心性单纯,又不似旁人有自己的看法心思,是一张纯白无瑕的宣纸,可以完全供自己泼墨挥笔、塑型调教。这种塑造他人的感觉实在奇妙,赵淮宴从中得了趣,便不时来一趟杨善仪阁中。

转眼两个月过去,除去坤宁殿,杨善仪也算是“后宫专宠”。

一般人得了宠多半会轻狂,杨善仪却是一等一的乖巧谨慎,闲时要么学习、要么去侍奉太后太妃,从不与人主动起冲突。

赵淮宴对她越来越满意,不过也仅仅是满意,想起来时就逗一逗,忙起来时就丢在脑后。他对善仪、或者说对后宫娘子,和对待一个小猫小狗并无区别。

赵淮宴的感情不多,基本全给了贺蕴珠——爱与恨都是。可是说到底,贺蕴珠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只值得珍爱的小猫,不是一个需要尊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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