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蕊阁。
“好端端的,仁华郡君……宋才人怎地就突然落水了?”轻碧放下手中刺绣,动作很轻地转转脖颈。
小欢坐在低她一手的圆凳上,为轻碧理着多彩丝线,嘴里答:“我们也奇怪呢,仁华郡君平日里也是小心谨慎的人,今儿怎么就会掉进湖里?可能就是自己想东西入了神,一时不察罢了。”
“咱们阁里虽说没什么好东西,但该做的事也不能轻拿轻放,免得招眼,让人觉得轻狂。”轻碧凝眸想了想,“皇后娘娘已经送去了好药材,我们送一些精致的小摆件就好。我昨日不是新绣好了一对百蝠屏风吗?就给她送这个吧。”
“嗯,娘子心肠最好了。”小欢抿唇笑,“那样好的屏风您说给就给。”
“东西就是给人用的,谁用都一样。”轻碧只是笑笑,“这几个月,咱们能多与人交好便不要与人结怨。”
她看向窗外,目光微微放远,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声音很轻,“我现在只求能够平安生下孩子。皇子、公主都好,都是下辈子的依靠。”
皇后娘娘不会抱走其他宫妃的孩子抚养,宫中又没有高位嫔妃,太后身边又有了小长公主。轻碧很清楚,若她真能生下孩子,是可以自己养的。
深宫漫漫长夜,没有亲子的陪伴,她又该怎样度过呢?如今她有了一个盼头,自然满身柔软,只盼着瓜熟蒂落那日。
轻碧从不奢求什么“皇长子/皇长女之母”的名号,在拥有这个孩子的前提下,她甚至不在乎自己的位份。
她是孤儿出身,差点冻死在端京大街上,宫里姑姑外出采买宫妃所需翡翠才遇见她、救了她。轻碧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这个孩子是唯一例外。
有了它,轻碧就不需要把此身寄托在皇帝身上了。她长在禁中,自然知道官家的宠爱有多么虚无缥缈。只有权利和孩子,才能给自己带来越来越好的生活。
她躺上龙床,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么?
轻碧垂眸,听得小欢的声音:“对了娘子,近来我听到了几件新鲜事,您想不想听?我说给您解闷也好呀,可不能天天低头绣东西的,对眼睛不好。”
“嗯,有道理。那你讲讲,我听着。”轻碧浅笑。
小欢清了清嗓子,声音俏皮:“首先呢,是一件宫外的事。娘娘的表姐——也就是衡阳郡高夫人,她和离了。从前高夫人的贤惠是端京都有名的,现在要和离,定是因为那汤大人、不对,是那姓汤的太过分了!……”
轻碧认真地听着,从不打断她。
小欢是她偶然结识的花房小宫人,轻碧之于她,正如同当年的姑姑之于自己。在成为郡君的第一日,轻碧便向皇帝要了她做自己的贴身内人,两人与姐妹也无甚分别,对彼此都很好。
“还有一事就是坤宁殿的了。娘娘不是养了一只叫圆圆的狸猫吗?最近坤宁殿的姐姐总是抱怨找不到圆圆,而且每次找到它,它都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呢……”
“还没找到么?”
今日是贺蕴珠生辰,她本想抱抱圆圆之后便去紫宸殿赴宴,但原本听话的小猫最近总是乱跑,宫人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找到。
她眉头轻锁,“这几天圆圆是怎么了?”
静好也皱眉,但依旧宽慰她:“确实是怪事,每次好不容易把圆圆找回来,可圆圆又总是叫……娘娘莫要着急,后宫就这么大,一定会把它安生找回来的。”
“罢了罢了,今天事多,都不要再找了。”贺蕴珠心里泛上几分烦躁,“以后都看好它,起码这两个月都不要让圆圆出坤宁殿。我们先去紫宸殿,不要耽误时辰。”
“是。”
国朝宴会分为“大宴”、“次宴”、“小宴”,分别在集英殿、紫宸殿、垂拱殿举办。小宴的情况特殊一些,除了垂拱殿,还可以在大明殿、长春殿、崇庆殿等地举行。
皇后生辰宴会按照国朝规矩属于小宴,但赵淮宴向来会把贺蕴珠的事提一个等级,统一按照次宴规格。起初,他还想把生辰宴办在集英殿,但被许墨琛坚定否决,一堆大道理听下来,只能被迫改在紫宸殿。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赵淮宴嘴角衔着一抹温润笑意,他主动向贺蕴珠举杯,柔声道:“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蕴珠,生辰快乐。”
贺蕴珠弯起矜持的笑容,敛眉接过静好递来的酒杯:“臣妾谢过官家。”
两人共一饮而尽后,赵淮宴略略侧过身子,拍拍手掌。
下一秒,紫宸殿大门打开。身着粉衣的小姑娘们鱼贯而入,无一例外地手捧精致礼品,她们紧紧拿着手中礼物,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姿态从容。
乐声阵阵,她们或挑花灯、或转玉圈、或捧珍珠冠,一一在贺蕴珠面前飘过,展示手中贺礼。
最后一位打扮格外出色的姑娘则是怀抱钧窑玫瑰紫观音瓶缓缓走来,朗声笑道:“奴韶仙部谢氏,携众姑娘恭贺皇后娘娘芳辰,愿娘娘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贺蕴珠笑了笑,“姑娘们辛苦了。”她看向身边女官,淡声吩咐,“从简,每位姑娘各赐银白两,谢姑姑多增一对和田玉镯。”
从简见怪不怪,优雅垂首:“臣领旨。”
闻言,众妃不禁面面相觑,暗暗心惊于贺蕴珠的大方。王宓则是下意识去数舞者人数,默默计算上首的皇后需要花多少银钱。
得了银白两的姑娘们欢天喜地,强行忍住内心雀跃,再次道贺谢礼,脚步又轻又稳地退下。
众妃反应过来后,马上紧随皇帝,纷纷道贺献礼。
贺蕴珠一一口头应过,面上带着浅淡得宜的微笑。她眼尾绯红上扬,漫不经心的同时,又足够庄严不可侵犯。
赵淮宴含笑看她,心里稍稍松快了些。
这几个月贺蕴珠养的不错,气色和神采都看着甚好。
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转眼时辰过去,临到尾声。
“喵~”
乐声之外,藏着不易于被察觉的猫叫。贺蕴珠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心中却莫名一紧,眼神不自觉下移。下一秒,她愣愣地睁大双眼。
“圆圆?!”
与她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女人的惊呼声。
“啊——!”
众人惊诧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只见原本想起身去更衣、一袭蓝衣的景寿郡君被皮毛光滑的狸猫骤然扑倒,女子慌乱皱眉,口中呼痛,茶盏散落桌面,碗筷跌落地上,声响阵阵。
贺蕴珠不假思索地起身,赵淮宴一愣,马上拉住身边人:“珠珠别过去!”
“赵……官家,圆圆在那儿!”贺蕴珠压下即将出口的“赵淮宴”三字,皱眉低声解释。
赵淮宴对这场混乱也不满意,可不得不耐着性子温声劝她:“你身子刚好,圆圆这时候显然不太正常,又有人出事,你且安生在这儿呆着。朕去看看就好。”
静好也连忙拉住贺蕴珠:“官家说的正是,娘娘不要去,那儿太乱了。”
“传太医!”与此同时,王宓瞳孔微缩,她大声喊人,声音都有些颤抖:“景寿郡君见红了!”
贺蕴珠震惊地看去,额间凤口衔着的红宝石随她的动作微微一甩,在橘黄灯光下闪出刺眼光芒。
此时的圆圆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大殿中混乱难当,距离轻碧较近的杨善仪惊慌失措,她面露怯色,身子却勇敢地扶起轻碧,主动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
巨大的疼痛和害怕席卷全身,轻碧不由得攥紧那只手,杨善仪痛的红眼眶,但始终没有松开她,和王宓一左一右地扶起她,替她撑着身子。
…………
紫宸殿偏殿,自隐蔽内室传来的血腥味渐浓。殿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女子隐隐约约的痛苦呻.吟,手捧血水热水的宫人来往不绝。
贺蕴珠被赵淮宴扶着坐进柔软贵妃榻,她嘴唇有些发白,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身边人,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赵淮宴,她会小产吗?孩子会不会出事?”
男人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流露痛色。可这并不是福宁、坤宁两殿,他根本不能露出什么皇帝身份不合的神情。
“她小产与否,孩子能否保住,都是命数。”赵淮宴低下眉眼,缓声回道。
贺蕴珠指尖微颤,心里怕极了。无论景寿郡君出身如何,她怀的都是皇嗣,都是赵家血脉。郡君如今生死未卜,始作俑者却是自己的圆圆。而谋害皇嗣的罪名,足以让一只狸猫被处死。
孩子保住还好,若是保不住,她的圆圆也保不住了。
若得若失感让贺蕴珠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赵淮宴大概猜出她在怕什么,压低声音握住她的手:“朕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此事当然与我无关!”贺蕴珠不假思索,双目微红地望着他,里面满是强撑的镇定,可仔细查看,只有恐慌不安:“可圆圆也不是故意的,她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发狂。官家,你不要把她处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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