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婚

永嘉三年七月初七,贺氏入宫,册为皇后。

贺蕴珠端坐镜前,平静地看着镜中女子。纵她万般不愿,今日还是换上了皇后服饰。

珍珠面,三白妆,宝石点翠铺满九龙四凤冠,冠上彩绘仙人衣衫翩翩,由细小珍珠密密点缀,精致异常。它以金银丝为底,稳稳压在盘发之上,与朱红边深青底的翟衣相应。

薛从简亦换上同色系的凤仪女官衣饰,与崔从湘各自领着两列女官,分立在贺蕴珠身后。

本朝的封后大典最为隆重,贺蕴珠平旦时便被叫起梳妆换衣,日出之后乘凤仪离贺府,前往禁中。过了大庆门,凤仪架落下,长队浩浩,庄重步入大庆殿。

前朝大臣、命妇女眷皆依照品阶立在两侧,眉眼低垂、不声不响,以示肃穆顺服。贺蕴珠面无表情,手持玉牌,按礼仪一丝不错地步步向前、听诏、登台。

台上,赵淮宴着冕服、戴通天冠、佩方心曲领,嘴角衔着一抹温润笑意,静看贺蕴珠向他走来。

贺蕴珠却并不正看他一眼,低眉走至他身旁立住,便微微侧回身子、抬起眼来,正对百官命妇。

“拜——”

随礼官一声令下,众臣俯身下跪,命妇低首福身。封后礼至此大成。

“娘娘,您看这样可好?”入了宫到底不比往常,平日里活泼爱说笑的静言都端庄了不少,小心翼翼地为贺蕴珠妆点,问她意见。

贺蕴珠随口回应:“我瞧着甚好,就这么用晚膳吧。”说着,她站起身来,向外殿走去。

贺蕴珠用膳时不习惯旁人为她夹菜,是以殿中宫人只在她身后默默站着,等叫到名字才会主动上前。

“娘娘,官家还没来。”看贺蕴珠自顾自地落座拿筷,薛从简眉心一跳,忍不住上前一步,柔声劝道:“臣已为您备下几份果干肉脯,您先垫垫,可好?”

贺蕴珠侧首看她一眼,鬓边步摇微晃,却没发出声响来:“薛姐姐既然这么说了,我自不会动筷。”

从简愈发低头:“臣惶恐。如今娘娘已册皇后,而非贺家姑娘,唤臣从简便可。”

贺蕴珠闻言笑了笑,“好啊。从简。”

从简暗暗松口气,转身取来了尚食局新上的小食,贺蕴珠随手夹了两块入口,尽数咽下才出声:“从前姑母做皇后时,我也来过坤宁殿用膳,菜品不过五六样。如今宫中的规矩可是改了?我瞧着多了些。”

从简闻言笑了:“回娘娘,宫中一贯节俭,按理来说,皇后一餐也不过是两荤两素一汤一羹,再配上若干小菜就是。只是官家说不愿委屈您,可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坏规矩,便叮嘱坤宁殿厨房多份少量,也不算浪费。”

贺蕴珠手指一顿,但转瞬归于平静。

“珠珠,可是饿了?”

一道陌生的呼唤声入耳,贺蕴珠不由得一愣。她放下竹箸,看向来人。

是皇帝,赵淮宴。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贺蕴珠心里一紧,随后愤怒、恐惧、厌恶、羞赧全部上涌至心头。她强行压下所有,低着头站起身来:“见过官家。”

“你我夫妻,不必拘礼。”赵淮宴本想庄重些,可心里实在高兴,笑意根本止不住。他步伐都乱了,只想离她再近一点。

赵淮宴入了座,内心思忖了一阵,才带了三分小心地开口:“这些日子事多,一刻也不得闲,是以今日来得迟了些,珠珠莫怪。”

“……不敢。”此时此刻,贺蕴珠实在无法对他自称“臣妾”二字,只说了两个字,随侍的宫人纷纷不动声色地看向皇帝。

而赵淮宴只是手指顿了顿,下一刻又挽起几分笑,破了寻常的冷凝:“前几日尚食局新进了道三脆羹,以嫩笋、枸杞头、小蕈为主,又辅香油、胡椒、米醋等调料。我尝着不错,清爽可口,珠珠不妨试试?”

贺蕴珠对吃食还是有些研究的,她看向自己面前的羹食,有些奇怪:“嫩笋、枸杞头、小蕈都是春日时令,如今入了夏,宫中还有吗?”

赵淮宴温和道:“如今的时节端京城里是没有,这些是地方上送来的。你尝尝,若是喜欢,便让他们多进一些。”

贺蕴珠低头浅尝,双眼亮起,忍不住又送了一口。赵淮宴笑意更深,也端起官窑青瓷碗陪她用膳。

不知过了多时,见对面人放下竹箸,轻拭唇角,赵淮宴也搁了筷。“可是饱了?”

贺蕴珠低眉,依旧不看他:“嗯。”

赵淮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主动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双手将她扶起:“按大婚例子,入了内殿,咱们还应当共饮合卺酒才是。”

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贺蕴珠微红的耳尖,她轻声应道:“是。”

赵淮宴心里莫名高兴起来,克制着想要牵手的心,只是虚握着她的手腕走进内殿,“你身上似乎有些凉。”

贺蕴珠指尖发麻,“……是么。”

赵淮宴仔细回想着先皇面对清贵妃的神情动作,努力让自己温柔起来,“我是大雍的官家,也是你的夫君,珠珠不必害怕,咱们与寻常百姓也无差别。”

贺蕴珠心中悲凉,落在阴影处的嘴角勾出讽刺的弧度:“官家说笑。”

从简与静好各自捧了只匏瓜瓢,向里斟了酒,由一根红线牵着,分别双手递予帝后。

心思各异的两人接过,却不约而同地将瓢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各自取下一绺发丝剪下一段,从简用红绳将它们紧紧系在一处。

从湘此时捧来小碟饺子,贺蕴珠不悲不喜地接过,生涩又实在的面食入口,她眼中蓦然闪过慕澈之的笑眼,闪过了从前相处的种种。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合该是慕澈之。

“……生的。”

众人会心一笑,随即福身退下,把全部空间留给两人。

赵淮宴心里似有锣鼓在敲,心脏闹得不停,紧张之情甚至盖过了除逆贼、登大宝的那两日。那时的他,心里只有志得意满、胜券在握,实在无法和今时相比。

除却年少不得之物终于落入手中的满足,今日赵淮宴更有一种天下臣服的痛快。

他望着贺蕴珠,明明是棱角分明的面庞,可偏偏显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珠珠,往后你我便是夫妻了。我会爱你、敬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整个后宫亦只会有你一人。从前种种,终是过往,咱们便不再谈了。我知道你从小无拘无束,日后私下里你亦可以直来直去地自称我,不必像寻常宫妃那般……”

他温柔地向她做出承诺,此时贺蕴珠终于抬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听听官家这话,不计较她从前的婚约,多么善解人意;往后后宫只她一人,多么深情无双;许她私下自称我,多么温柔厚道……

可贺蕴珠听了只想冷笑。

若她未被可笑的天象逼迫入宫,而是安安生生地嫁给慕澈之,她能得到的只会更多。

在慕澈之面前,她想如何自称就如何自称;哪怕不许纳妾横眉冷对,慕澈之也是百依百顺;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亦不用“以身作则厉行节俭”,不至于让这么贤德的官家给她单独开小灶……

如今,一把断送她美好未来的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承诺,便能全部算了么?

贺蕴珠气红了眼,赵淮宴只觉得她是感动,语气更加温柔,“珠珠,我会一直待你好的。”

贺蕴珠咬紧唇不说话,生怕一张嘴就是破口大骂。

“天色不早,咱们安置吧。”

陌生的手抚上她的肩背,贺蕴珠几乎要扣烂了袖口,才没让自己推开他。

“……是,官家。”

平心而论,赵淮宴模样生的极好,不少姑娘想要入宫参选,看上的也多半是这张风流多情的脸。

衣衫已解,鬓发已乱,呼吸间都是暧昧的空气。赵淮宴轻轻吻上贺蕴珠微微抖动的眼皮,声音低沉又平和:“珠珠,别怕,我会轻些的。”

露出的一片莹白肩颈愈发颤抖,屈辱涌上心头,贺蕴珠在他的有意引导下攥紧了对方的衣角。可下一秒,寝衣都被脱去,贺蕴珠一时惊慌便攀上了他的脖颈。

目的达到,赵淮宴嘴角一勾,低下头与她唇齿相接。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压的贺蕴珠喘不上气,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由自主地低声抽泣起来,指尖轻颤。

“别哭。”

身下人的一切都让赵淮宴心软怜惜,有些粗糙的指腹抹去女子眼角的泪,宽大的手掌逐渐向下,深入探寻。

…………

子时。

众人不时撇过滴漏,不禁提心吊胆——如今都整整一个时辰了,早该停了。终于,一道餍足又放松的声音从内殿传来:“来人,备水。”

从简神色无波,她想着静好等人还是年轻姑娘家,便主动领着宫人鱼贯而入。

静好等人不声不响,直到赵淮宴将贺蕴珠从浴房抱出才低眉上前,为她摆正软枕、轻掖被角。

本想就此退下,却冷不丁听得赵淮宴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溪,明日找一个积年的老嬷嬷来,朕有事要问。”

皇帝随身女官福身道“是”,静好的脸色却猛然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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