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久违到有些陌生的称呼。

岑九安不由得回想起那位明媚张扬的女子，心中憋闷。

幽州战败后，北越的皇帝指明了要他们的嫡亲公主。

洛明嘉去和亲那年，才将将十五。

如果他们当时赢了，她也就不用远离故土。

鼻头泛起酸，他攥紧了拳头。

洛叙似是察觉到异样，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劝慰，“九安，不是你的错。”

前者话虽如此，却是微微垂眸，盯着桌面，目光悠长仿佛回到了过去。

“小康子，母妃为什么总是不让你们陪我玩？”

洛叙嘟着嘴把手边厚重的典籍推开，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他没有等到康弘的回答，只听到了些无关的话。

“殿下，娘娘她是有自己的顾虑，您切莫要怨她。”

见他不吭声，康弘俯下身柔声道，“您看，大皇子是皇后亲子，每日都有好吃的好玩的。”

“那二皇子与四公主从小就被养在太后膝下也是受尽宠爱，娘娘她也只是想让皇上多喜欢您一点。”

温热的手掌抚上后脑，替他捋平被风吹乱的碎发。

“您若是多读些书从几位殿下中脱颖而出，让陛下高看您几眼多好。”

康弘说完，满目慈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洛叙趴在桌上垂着眸，又是这些话，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

他连父皇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被抽查功课，母妃如此逼迫到底有什么用。

总归、总归他再努力父皇也是看不见的！

康弘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东张西望确定没人后凑近低声说：

“殿下，有些话老奴自知不该说，可眼见您与娘娘母子离心老奴着急。”

“那会儿子您才出生没多久，娘娘位份不高，陛下派了人来淑妃膝下无子为由想把您交给淑妃养。”

“娘娘自是不同意，壮着胆子与陛下闹了好久，虽是把您留下来了，但那以后就失了恩宠。”

洛叙闻言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他想起曾经在宫里听过的些风言风语，结果竟是真的？

当时分明问过母妃，可母妃只是随口敷衍了句，蹲下身叮嘱他好好读书。

康弘哀叹一声，继续道：“您也不是不知道娘娘的脾性，很是要强，就说不出抱怨絮叨的话。”

“那...此事当真？”他隐隐有了哭腔。

康弘重重地点点头，“千真万确。”

洛叙攥紧了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死死咬着下唇。

母妃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次父皇，若哪日得了侍寝的机会能高兴好久。

许是因为第二天定然有成群的宫人往他们宫里送东西吧。

但母妃一向节俭，连身新衣裳都不舍得制。

倒是他，冬日屋内时不时能燃上红罗炭，不至于冻得十指生疮。

“若是没有我，母妃该是过得很好。”

洛叙鼻头泛起酸，带着些颤音道：“我、我...”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康弘蹲下来替他擦干了眼泪，

“殿下，您莫要自责，娘娘如此把您放在心上，自是不希望您如此的。”

他听得心情更低落几分，压根看不进去书。

康弘许是见他良久都没有翻页，轻叹道：

“殿下，您若是难受便干些别的散散心吧，老奴替您瞒着娘娘。”

洛叙赶紧点点头，他迫切地想逃离，找到一个倾诉的发泄口。

若是岑九安在便好了。

他莫名想起与岑九安相遇的那片池塘。

自差点丧命以后他便极少去御花园，一来是不想再碰见大哥，二来是母妃不让他四处走动。

可现在没有别的地方能去，宫中放眼望去皆是高墙，只有那一方小天地稍有不同。

入目尽是繁花似锦交织，诱人的香味如同轻柔的羽毛拂过心房，洛叙稍微放松了些。

卵石地中央围了一圈人喝彩，其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踢毽子。

她穿着身水红色襦裙，脖颈上环了个白玉长命锁，纹的是双鱼戏水。

两侧的双鬟鬓随着她小跑的动作左右摇晃，头上的银饰互相碰撞，如清泉滴落在玉石上，煞是好听。

“该换我了！”

空中的毽子坠到地上，洛贤不等她反应，冲上前将人挤下。

后者踉跄两步，反应过来后也是鼓着气装作无意捅了洛贤一肘。

洛明嘉退下后，任身侧侍奉的宫女替她擦汗，嘟起嘴似还是有些不满。

洛叙见着这一幕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转身要走，却被道清脆的声音叫住：“三哥？”

他回首一看，银饰反着细碎的光愈来愈近刺得眼睛睁不开，洛明嘉已经奔到了他跟前。

“你也要一起玩吗？”

面对洛明嘉的邀请，他连忙摇摇头干脆拒绝道：“只是碰巧路过。”

“他不配与我们一起。”

洛贤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手上还抓着毽子，跨着大步过来，很是趾高气扬，

“四妹，你莫要与他混到一起。”

洛叙听了洛贤的声音，又想起差点被对方害了命，心中翻涌起厌烦。

他鲜少见洛明嘉，一年到头除了宫宴那两三次外几乎碰不上面。

既是能与洛贤玩到一块的人，怎么都好不到哪里去。

洛叙思及此垂眸掩下眼中的嫌恶，再抬眼时已换上了幅不卑不亢的表情，

“大哥，四妹，我还有些功课没读，先去了。”

“你还会读书？”洛贤扯起嗓子反问。

他也不管洛贤挑刺，行了个礼就要走。

身后突然传来阵大力，是洛贤扯着他后颈的衣服不肯松手。

“本宫问你话，为什么不答！”

他没有理会还想往前，那力道更大了些 。

“嘶啦”，单薄的衣料竟是裂开了。

洛贤骤然松了手，他身子前倾失了重心栽倒在地。

石块的尖锐边缘刺进膝盖，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此事发生得太快，众人皆是愣了愣神才纷纷围上来。

“三哥，你没事儿吧？”

洛明嘉扯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面上的担忧倒不像是在作假。

“三殿下，这只是大殿下的玩闹，您莫往心里去。”

洛贤身侧的女人掩唇一笑，打着圆场。

洛叙定睛一看，他认得，这女人是皇后的贴身宫女。

“奴婢一会儿差人给您送点上好的伤药去，您可莫要介怀。”

耳畔是女人随意的打发，他偏过脸没说话，余光瞥见洛明嘉皱起眉生气道：

“哪有这样的玩闹，大哥，你好好的扯三哥作甚？”

“那还是本宫的错了？他自己非要穿这么件破衣服出来。”

洛贤不善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

“这外衫的样式是两三年前的吧？你是不是故意穿破烂过来想栽赃本宫！”

“大哥，你怎地能如此这般狡辩，错了便是错了。”

洛明嘉冷哼一声，不服气地叉起腰反驳。

“洛明嘉你胳膊肘往外拐，本宫才是老大按理说你们都得听本宫的！”

洛叙听着两人的争吵，沉默地埋着头只想事情赶紧过去。

险些淹死的前车之鉴尚在，与洛贤对上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可他如今被众人围在中间，是想走也走不了。

“二哥，你也看到了吧？”

洛明嘉突然话锋一转，他这才发现洛文也在。

洛文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扯起身旁宫女的手挡在面前把自己掩在身后，

“没、没有，你们别吵了，算了吧。”

“你怎么这样，分明就看见了的！”

洛明嘉跺着脚，对洛文的回答很是不满，“这哪里能算是玩闹？”

眼见洛明嘉咬着不放，几名宫女面面相觑也是犯了难。

看样子是谁也不愿意先当出头鸟，却又找不到台阶下。

“四妹，我想先回去换身衣裳。”

洛叙许是瞧着无法收场，终于出了声，“大哥赔我一身新衣裳便是。”

“赔你新衣裳？”

洛贤不屑地嗤笑一声，“穷酸到连身衣裳都要讹，真丢人。”

“一件破衣服而已，本宫就好心施舍给你。”

他没有理会洛贤的揶揄，强扯起嘴角弯了弯就要走。

“等等！”清脆的女童声将他喊住，大抵是洛明嘉不乐意了。

“好你个洛明嘉，今天非要帮着他是吧，本宫先教训教训你！”

洛贤见此挽起袖子，“我才是大哥！”

一男一女互相哽得脸红脖子粗，嘴上却是怎么也不肯放过对方。

有位随行宫女想出言阻拦，被洛贤指着鼻子骂了回去。

扰人的吵闹搅得花香不再，只剩下些烦恼之事。

“放肆，为芝麻大点小事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威严的女声远远就插进来，洛叙循声望去，女人身着正红凤袍疾步过来，垂在耳旁的流苏却只是轻轻晃了晃。

她身后还乌泱泱跟着一群人，搞得偌大的场地都拥挤了几分。

洛明嘉眼里发着光，见了救命稻草般小跑过去行了一礼，拉着女人的手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沈雁皱着眉头听完来龙去脉，当即发话道，“贤儿，与你三弟道歉。”

面前的女人穿得雍容华贵，头上的金步摇制式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洛叙忍不住打量了好几眼，与母妃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洛贤撇起嘴，很是不服气：“母后，不关儿臣的事，谁让他先不理会儿臣的。”

他原也没想着洛贤会道歉，恭恭敬敬对沈雁行了一礼道：

“见过母后，大哥只是在与儿臣玩闹，您切莫当真。”

可沈雁脸上却是一沉，姣好的面容狰狞了几分，带着不容反驳的口吻，

“贤儿，莫要让本宫提醒你第二遍。”

“这宫中的皇子公主无论嫡庶都算是本宫的孩子，若是子女不合便是本宫这个当母亲的没有做好。”

“我不道，我又没错。”

洛贤闻言抱起手顶嘴，眼里还有些不解，“母后，您平日可最疼儿臣了。”

“再说，洛叙哪配当您的孩子，还妄想与我抢母后，啊呸！”

洛贤说完竟是真的朝洛叙的方向啐了一口口水，后者蹙起眉头躲开了。

“洛、贤。”

沈雁连挑眉都不曾有，只眯起眼一字一顿道。

那话中的气势比起他母妃只多不少，洛叙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没撑过三秒，洛贤败下阵来，对着他不情不愿道：“对不住。”

他点点头应了声好，瞧着是不愿深究的样子，沈雁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洛叙本以为事情到此打住，上首响起阵冷冰冰的女声，总归没听出来一丝感情：

“既如此此事便算翻篇了，都莫要往心里记。”

“本宫随后遣人往庄嫔宫里送些新进的布匹，怎地将孩子养成这样，当初还不如抱给淑妃抚育。”

“让你母妃多为你制几身新衣裳，可记住了？”

一时没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但他听得心里很不舒服，也只能叩首感谢。

“贤儿，回宫吧。”

沈雁没有给他多余的眼神，大袖一挥，洛贤屁颠屁颠地跟上。

随着浩浩汤汤一群人出去，御花园霎时空旷不少，空气也不似方才浑浊。

“四妹，多谢。”

洛叙深吸一口气冲洛明嘉颔了颔首，心中对她的不良印象改观不少。

后者没应声，嘟起嘴剜了藏在宫女身后的洛文一眼，

“就你净当和事佬，你我一母同胞怎地差别如此大。”

“若是你能站出来为三哥说句话也不至于将事情拖得这么久，还让他们请来了皇后娘娘。”

洛文蠕了蠕嘴，小声地说：“我自是怕你们吵起来，能不吵架就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性子，不理他事情就过去了。”

“二哥你个胆小鬼！”

洛明嘉气得翻了个白眼，转头激愤起来：

“三哥，你怎地也想着逃，大哥如此折辱你竟是能忍。”

鼻尖的花香不再沁人心神，洛叙偏了偏头不愿意接茬。

洛明嘉恨铁不成钢道：“两个包子，你俩才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而后，他与洛明嘉莫名熟稔了几分，虽算不上手足情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不过总归没能改变洛贤厌弃他的处境，还拖了洛明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