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翌日晚间，凌弋踏着月色走进了平安巷，来的人只有他一个，陆川白日里便拿了凌弋的亲笔书信外带一个木头雕的小鱼往京外去了。

狄罡身边的徒弟李丑已经走了一日，陆川告了假，追着李丑的行迹而去。

李丑带着一队禁军走的并不快，也可能是没琢磨好怎么办差以至于走走停停，所以陆川一人一马很快便追上了。

一行人歇在镇上的客栈里，陆川悄无声息进了李丑的房间。

李丑正站在床边准备就寝，察觉到时已经晚了，手中匕首被人攥住胳膊轻轻松松夺走。

“你是谁？”李丑沉声问。

身后人却是松了手后退一步，李丑一愣，转头，看到陆川后又是一愣。

两人互相对视着一时间竟是都没出声。

一个是狄罡身边最信任的小徒弟，一个人高明手底下不受待见的下属，没说过话不认识却脸熟。

李丑心思几转，然后冷了脸：“谁让你来杀我的？高明？他想做什么？此事师父他老人家可知道？”

陆川肃着一张狰狞的脸沉默不言，实在是因为不敢相信。

御史中丞竟然与狄罡身边最信任的人相熟，你就说惊不惊骇吧！！！

“我与阿丑相熟，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你将此信连带着信物一并交给他，他便明白了。”

这是御史中丞跟他说的话，陆川根本不信。

只因他日日在宫里，见惯了李丑对着狄罡谄媚的模样，也知道李丑是狄罡的心腹。

这样的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与御史中丞相交，李丑图什么？

图他善搞事？

“不是高明。”李丑见他一直不动手，倒是平静了下来，一张过于白皙的面上带着审视，“还是说陆侍卫有所求，想要取高明而代之？”高明看不惯陆川不是什么秘密，他责骂陆川时从不避人。

见惯了李丑卑躬屈膝的样子，如今这般平静冷漠连带着面相都有些变了。

陆川倒是有三分信了，毕竟不正常的人出现在御史中丞身边才正常。

陆川掏出信件与信物递了过去。

李丑看到熟悉的字迹还有那木头雕的小鱼，脸上表情终于丰富起来，眉眼皱成一团：“你认识凌大人？”凌大人竟然还与高明手底下的人相熟，实在是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两人在同样的不可思议中沉默对视。

御史中丞真乃神人也。

*

“确实挺神的。”萧铭听了陆川的话后想了想那个叫李丑的内侍。

平日里除了狄罡，伺候他最多的便是这个李丑了。

说是小徒弟，但李丑其实年纪并不小了，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称为小徒弟是因为他是狄罡的徒弟里最小的那个。

狄罡有十多个徒弟,最信任的便是这个李丑。

“陛下觉得这个李丑真的能信吗？”陆川心里一直在打鼓，总觉得此事太过于玄妙，毕竟御史中丞每次见了他都在：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萧铭却突然明白了，忍不住哼笑一声：“你猜他为何每次都知道有人要杀他然后来找你求救？”

陆川一愣，继而惊得瞪大了眼睛，齐云说得对，这御史中丞藏得可真深啊。

“老狐狸。”陆川闷声，“那他心思这么深，还能信他吗？”

“能。”他不是心思深，他只是聪明罢了。

凌弋这人看着不靠谱但从不说大话，说出口的话便是会实实在在做到的。

以前他不许他熬夜吃外卖打游戏，凌弋只会哼哼唧唧耍赖骚话一堆却从不应承保证，因为他根本做不到。

所以但凡他开口承诺的事情，便是有把握做到的。

就像当初他说分手便是分手，没有转圜。

萧铭又冷了脸，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陆川：“？”

看陛下的脸色仿佛信任御史中丞是一件很让人生气的事情。

为了大计，陛下受苦了。

“进宫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萧铭问。

“凌大人说会给陛下一个惊喜的。”陆川忙的脚不沾地还没去过平安巷，但当时凌大人说让他放心，保证让陛下满意。

“惊喜？”萧铭眼皮开始突突地跳。

“是，凌大人是这么说的。”

萧铭的眼皮跳的厉害，伸手压了压后嘱咐陆川：“你抽空去瞧一眼回来告诉朕。”

“是。”

陆川出了启云殿，便将此事搁置了，陛下说抽空，他现在真的是没空。

陛下也说了御史中丞能信，且有齐云在，想来也不会出岔子。

这些年他在侍卫司也不是什么都没做，陛下现如今要搞大事情，那殿前侍卫司自然是最重要的，他要尽快将可用之人都聚拢到身边来。

此次之事决不能出纰漏，毕竟他们等了太多年了。

*

十日后，李丑带着给陛下寻到的男宠回宫了。

被陛下日益幽深的目光折磨的狄罡终于松了口气。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先给陛下解解馋。

这男人一旦起了心思真是如泄了的洪水似的挡也挡不住。

李丑带着人从供内侍出入的乾安门入，得到消息的狄罡手持拂尘立在阶上等着。

李丑扬起一张疲惫却带着笑的脸上前：“师父，徒儿回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狄罡视线落在他的身后，那里站着十多个人，每人头顶上都带着一顶幕篱，半透明的绫罗垂至膝盖，看不分明，看体型，身高都不矮，但因穿着宽大的袍子倒是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个子丑寅卯来。

“此行如何？”狄罡小声问李丑。

李丑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难色：“师父啊，这差事可真不好办。”

“师父说不能在京里找，我便带人去了常平府，可总不能在大街上强抢吧，于是徒儿便去了一家妓馆，找了那里的老鸨……”

狄罡倒抽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这些他都想到了，不然去哪儿找这么些个玩意儿。

“底细都干净吗？”

“那老鸨颇有手段，师父放心。”李丑小声道，“这些人都是自愿的，即便陛下没看上他们出了宫也不敢乱说话的。”

“出宫？”狄罡冷笑一声，“死人才会嘴严。”

进来了还想出去？想太多啊。

“是，师父说的对。”李丑垂眼，掩下眼底狠厉，是，死人才会嘴严，人命算什么，不过草芥而已。

“行了。”狄罡摆摆手，“咱家先来瞧瞧……”

“师父……”有内侍匆匆过来，气喘吁吁，“陛下听说阿丑回来了，已经往这边来了，急着要见人。”

狄罡都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急吗？

“就近去明光殿。”狄罡吩咐李丑，“把人带过去。”

“是，师父。”李丑回身朝那些来给帝王当男宠的人挥了挥手，“跟我来。”

陆川就在附近巡守，往这边瞧了一眼，那十几个戴着幕篱的人走起路来不太对劲，扭腰扭胯的……

陆川皱眉，那幕篱太大遮了大半身形，他一时间瞧不出熟人模样，难道是出了岔子？

陆川心里一紧，早知他该去瞧瞧的。

“我有事儿告会儿假。”陆川跟身边人说了句便离开然后悄无声息上了明光殿的屋顶。

萧铭已经落座，内侍上了茶放在他手边，李丑进来跪地请安。

萧铭视线在他脸上扫过，第一次正儿八经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

“起来吧。”萧铭懒懒道，“人带回来了？”

“回陛下的话，带回来了，奴这次寻了十二个人。”

“嗯。”萧铭满意地点点头，“都带上来吧。”

萧铭脸上满意，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欣喜，甚至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

这几日这眼皮就一直没消停过，像是有开关一样，不能想凌弋，一想眼皮就跳。

“男宠”们排着队从殿外走进来然后站成一排，幕篱都是白色的绫罗纱，只袍裾颜色不一。

萧铭做好了心理准备，抬手挥了挥：“掀开幕篱朕瞧瞧。”十二个人都留下势必会引起狄罡的怀疑，所以要怎么顺理成章的将人全都留下呢？

屋顶上陆川压低身体瞪大眼睛想要将他的兄弟们瞧得更清楚些。

“陛下，他们各有各的才艺，让他们一一为陛下展示可好？”李丑躬着身在一旁道。

萧铭点了点头：“可。”

李丑后背冷汗直流，但面上依旧镇定，直起身拍了拍掌：“你们一个个来。”他信中丞大人。

李丑话音落下，排在第一个的人便往前走了两步，缓缓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幕篱，露出了一张白嫩嫩俏生生的脸还有脑袋上的一双……兔耳朵。

萧铭正在饮茶，被眼前的一幕冲击到，条件反射想要咳嗽，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屋顶上陆川嘴巴张的能塞下两颗鸡蛋，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这，这竟然是，齐云！！！

他是怎么被说服穿上这身衣裳还带兔耳朵的？

还挺……好看的……呕。

陆川捂住了嘴。

一身纯白色的仙气飘飘的长袍，这人玉步轻移款款上前，行走间那兔子耳朵一颤一颤，然后盈盈拜倒在地，细声细气：“奴阿兔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铭后背贴紧座椅带着防备，手指紧紧攥住了扶手，眼皮跳的他都有些睁不开眼了。

惊喜，这就是凌弋给他的惊喜。

屋内最平静的要数狄罡了，他甚至于非常满意，虽然有些……找不到词来形容，但这不比御史中丞那个死男人要好？

阿丑办事果然放心。

阿兔起身站到一旁。

第二个人掀开幕篱的同时一把扯掉了围在腰间的长纱，露出里面的豹纹长裤然后仰起头朝天嗷呜一声。

狄罡被这一嗓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的裴东嗷呜着往前蹦了两步跪倒在地，粗声粗气：“奴阿豹参见陛下。”

狄罡捂着胸口去看李丑，李丑垂着眼看着地面，后背冷汗流成了河。

他只见了人，没想到表演这么劲爆。

但，他信中丞大人！！！

第三个幕篱除去，露出尾巴上的蛇尾，半张脸上竟然还有青色的蛇鳞，看着异常妖冶。

“奴阿蛇见过陛下。”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阿虎，阿猫，阿雀，阿狐……

狄罡已经从刚开始的满意变成震惊，阿丑这么有想法的吗？

被猛烈视觉冲击想自戳双目的萧铭一个个看过去后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子熟悉感。

萧铭抬起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指支着额挡住半边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续了点儿氧气。

他想起来了。

这是夜店狂野动物专场的表演节目。

当年凌弋被他的同学邀请去夜店看这个，被萧铭给捉了个正着。

台上那豹子朝凌弋抛媚眼，凌弋在下面疯狂欢呼被萧铭捂着眼拖走。

后来凌弋三天没能下床，骂了萧铭三天，说他思想守旧老古板。

十二个狂野动物……

萧铭明白了，这不是惊喜，这是迟来的报复。

殿内还有屋顶上趴着的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陆川的脚趾差点儿将明光殿的屋顶给抠破，但还是忍不住看，边看边庆幸：这里面得亏没有他。

御史中丞善惊喜，诚不欺我。

可惜没有什么东西能记录这个时刻以后拿出来时时回味。

阿兔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实则死了好一会儿了。

御史中丞的声音就在耳边。

“你们进了宫要怎么样才能全都留下有想过吗？”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让留下变得合情合理。“

“这就需要有惊喜，有冲击力，有创新力，要一出场就惊艳所有人，歘欻欻——闪瞎死太监的眼，撞击死太监的心，让死太监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对不对，阿云？”

齐云冷笑一声：“此等事实在有伤风化，我们绝不会这么做的。”

“你不用去。”凌弋朝他眨眼，“他们去便可。”

齐云便点了头：“中丞大人这个计策实在妙不可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后来十九个人里选十二个，他的兄弟们以武力来角逐十一个位置，打输的进宫。

为什么是十一个而不是十二个，因为他的兄弟们贴心的把第一个位置留给了他，不然就十八个人一起揍他。

往事不堪回首，阿兔闭了闭眼。

远离御史中丞人生顺风顺水。

十二个人都展示完毕，萧铭闭着眼用沉重的胳膊拍了三下手，从牙根处挤出三个字：“好，很好。”

“甚—得—朕—心。”萧铭压下胃里的翻滚，咬着牙，“李丑办事妥帖，赏白银一百两，日后好好替朕办事。”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的李丑双腿一软跪地谢恩。

观赏完狂野场的狄罡确实已经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咽下一口没见过世面的唾沫，哑着嗓子问：“陛下看中了哪个？”这民间的断袖们都玩得这么花里胡哨吗？

“眼花缭乱，朕一时间也选不出来。”萧铭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那……”狄罡视线扫过那兔子老虎豹子……确实眼花缭乱，“那就先都带下去，陛下慢慢挑。”

“好，你看着办吧。”萧铭起身，步子虚浮，“朕眼睛有点儿不舒服，先去御书房了。”

走了两步，萧铭又停下来，回头，用手指了指，“那个你，那个兔，你来御书房给朕磨墨。”

那个兔立刻晃着耳朵跟了上去。

狄罡没阻止，只转头吩咐李丑：“便将他们都安顿在明光殿，派人守着，不许他们随意外出，随时等候陛下传召。”

“是，师父。”

狄罡又笑了笑，低声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出乎他的意料。

好色好啊，阿丑这脑袋瓜挺机灵，他正愁不知该怎么更好的拿捏陛下，这不阿丑就给了他办法。

*

御史台内，凌弋揣着袖袍靠在窗户上遥遥望着皇宫，嘴角噙着一抹丧心病狂的笑。

嘿，嘿嘿。

一想到宫里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凌弋就恨不得拍腿大笑。

狂野动物场，给没见过世面的老古板陛下开开眼。

三年交十二个男朋友算什么，我送你一次十二个。

开不开心？兴不兴奋？刺不刺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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