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婒留在太子府的细作与她约见的地点在一座废弃的园子里。地处偏僻,罕有人至。先头段婒发作了一场,让人不敢再跟踪她。加上她在外一贯高傲的性子,瞧不上别人,不喜热闹,会独自走到废弃的园子里寻清静,也不奇怪。
她手下有很多人,但并非能记住每个人的脸。面前的姑娘长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看着讨喜可人,此刻她正一板一眼的汇报太子府的情况,言明税银已经在路上。
难为她们找个一座如此适合“偷鸡摸狗”的阁楼,园子的大门野草横生,还有好几窝兔子,远远看着,已十分凄凉。走进园内,山石坍塌,不至于步履为难,但对生在富贵窝里的人们而言,简直没个下脚处。
园子里唯一的阁楼多年未曾修复,当初建造时用的材料足,风吹雨打多年,虽历经风霜,却依旧坚固挺拔。
这里的风带着新鲜的草味,还有一点野生动物的气息,陡然间,仿佛来到某一处荒野,四下难寻人迹。
突然,段婒神色紧绷起来,她的耳朵动了动。此地不止有风声,还有……人。
抬手示意手下闭嘴,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恰巧在阁楼的另一面。
“园子还有其他入口?”段婒问。她们光明正大的进来,若非故意想找茬,不然外头的人不会来荒园,她们都知道段婒脾气坏。若是为密谋,见有人至,更不会选择此处。
手下道,“后头还有一处入口,不过那处入口藏的更隐秘,若非熟悉别苑,找不到那里。”
段婒仔细听。
另一面说到了,“这么大笔税银,唯有剑门关一条路能走……”
她笑,“看来,还有人的想法和我们一样。”
受太子邀请的客人里,不止她一人对税银感兴趣。
“大小姐,我们现在离开,还是杀人灭口?”段妆紧张道。
段婒扫了她一眼,依旧气定神闲道,“离开,会立刻被发现。不动声色的避开,倒显得我们心虚。至于杀人灭口,更是不行。来太子别苑赴宴之人,哪个不出生权贵?冷不防四个人在这儿,能不查?查起来,才是真正麻烦。”
“我有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比起被人查到,我更希望暗处的人,主动现身。”
四面风来。
阁楼里保留了从前的一些物件,段婒举起一把早已钝了的剑,凝聚气力,找准阁楼最薄弱的位置,猛地发出全力一击。
饶是没有趁手的兵器,一座久未修复的阁楼也禁不起段婒的全力一击,阁楼霎时摇摇欲坠,大块大块的石头和木块从头顶脱落,四面翘起的飞檐“轰隆隆”坍塌下去。
段婒率先下手,摧毁了阁楼。
“走!”
头顶沙石坠落,在阁楼彻底化作废墟之前,段婒三人逃出阁楼外。
另一面的三人只比她们慢了一步,段婒堪堪站定,便见阁楼上飞出三个人影,一个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一个在地上滚了两圈,还有一个,落下的位置恰好在段婒落地点的上方,他武功似乎比其他二人都要差,惊变之下,脚步不稳,从楼上直楞楞的掉下来了。
在地上站定二人急忙扑来,想给他当个垫背。
段婒率先出手,她见一袭华贵的青衫从天而降,从阁楼倒塌声中,隐约可闻身上的玉饰碰撞下的响声。
怀中,稳稳落入一俊逸的男子。
三皇子——公仪皓。
竟然是他?
另外二人匆匆赶来,果然是公仪皓身边的伍怀信和宫筠。
宫筠大大的狐狸眼忽闪忽闪,看段婒的动作似笑非笑。伍怀信那张娃娃脸则被气的通红,被段婒的举动深深冒犯,明明被抱的是公仪皓,吃亏的仿佛是他。
“姑娘小心。”公仪皓声线清冷,与人说话时,自带几分疏离。
段婒将人放下,回了句,“小心的是你。”
初见公仪皓,甚是惊讶。细想之下,又觉几分道理。
他很应该对太子不满。
大皇子生母乃是一名宫女,地位低下,母族毫无势力,根本不可能为皇位带来任何助力。老二是太子,便是三殿下一母同胞的兄长。可惜太子烂泥扶不上墙,为人放浪形骸,脑袋也空空。
庶出的老大,不成器的老二,和身为嫡次子的他。此等情况下,三皇子若是不争皇位,才是奇怪。
没有人说话。
风,于此刻静止。
段婒眼波流转,看公仪皓三人的眼神神秘莫测,她一副看穿他们的模样,让伍怀信的心高高提起。
密谋被人撞见,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无异于开战前军机泄露,毫无胜算可言。
公仪皓面容沉静,平和地凝视段婒三人。
末了,段婒笑笑,重新变成举止优雅,有礼有节的段氏大小姐,给公仪皓行了一个极为规矩的礼,带着她的人离开。
二人心照不宣的不问对方在这里作甚,也不说他们互相听到了什么,只当做今日不曾遇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宫筠才长长舒一口气。
“好危险,差点被灭口。”
伍怀信道,“灭口?段婒武功高强,一手剑术,天下难寻敌手。武者有其自傲,她不会杀我们的。”
“你说,她听到我们商量税银的事了吗?”伍怀信面色难看。
宫筠好看的狐狸眼笑的眯起来,“她武功比我们加起来都高,我们能听见她说话,她难道听不到我们说话?段家人的武功……啧,应该庆幸她放我们一马,不然我们几个,根本不会是段家大小姐和她丫鬟二人的对手。”
公仪皓站姿挺拔,视线落到段婒离去的方向,肯定道,“她一定听见了,不然阁楼为何坍塌?”
为不落下风,瞬出杀招。但凡今日站在阁楼另一侧的不是他们,武功再低一些,只怕会被深埋断壁残垣之下。
“殿下,我们怎么办?”伍怀信问。
公仪皓答,“今日,我们没有遇见她,她也不曾遇见我们。她计划她的,我计划我的。”
“各凭本事。”
公仪皓只觉有趣,弟弟的使命是护送,姐姐却一门心思抢夺,段家里头的弯弯绕,并不比公仪家少。
思及方才环抱住他的温暖,他手指不自觉捻了捻柔软光滑的衣料。
段婒并未再回宴席,径直离开了别苑。
隐阁,隐阁。
段婒半躺在马车内,手指轻轻敲击身侧的案几,她想要的东西,怎会拿不到?
谁能猜到,天下最大的杀手和情报组织—隐阁,背后的主人是她段婒呢?
“你说,段西北派谁去接税银?” 她问段妆。
段妆摇头不知。
段婒闭目养神,“段家其他人无妨,就怕派的是阿铓。三皇子、段西北,税银的事在江湖上瞒不住,或许会有其他势力来抢夺。希望镇诡司和江湖上的人斗个你死我活,隐阁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段妆道,“三皇子素有贤名,我们是否可助他一臂之力?”
隐阁成立的初衷,便是还世间太平。
她看向上首半卧的美人,卸下端正无趣的外表,慵懒的半靠在那里,勾人心魄。
她想,段婒的底色是善良,隐阁内的杀手,都是这些年来被段婒救下的苦命人。
最开始,段婒单纯想给那些人提供一处活下去的地方,后来,人聚集的越来越多。人多,想法变多,莫名流入其中的武功秘籍也慢慢变多……
隐阁成为江湖人人畏惧的杀手和情报组织,并非一蹴而就,甚至不是精心策划,不过是无心插柳,而今,已成参天大树。
段家的权势迷人眼,才让段婒求而不得,越发偏执。
段婒打破段妆的幻想,“公仪皓不会背叛他的兄长,至少现在不会。
太子府去年闹出了一件大事,下头的人送了位美人给太子,几位侧妃争宠,逼死美人,残害了那女子一家数十口人性命。朝堂上,大皇子趁机发难,这件事最后是三皇子帮太子平的。
他想要拿走税钱,只是想给他的哥哥一个教训,死去的百姓再多,在他眼中,永远不及他哥哥。”
段婒回段府时,段西北正守在藏书阁的大门前,把门拍的砰砰作响。
“出来!我要一个答案!”
段勍如何知道易妗?
祠堂里的三根香,易家的三根香,一模一样的香火,怎能叫他不困惑?
难道易妗当真是段家的守护神不成?
梦里牌位变成易妗,分明是一种预示。既然是守护神,段勍为何让他追捕?这道命令,简直像一道追杀令,追杀被段家高高供奉的守护神。
“让我抓人,总要告诉我原因,无缘无故,让我如何动手?”大门再次被拍响,他无理取闹的样子惹来段家不少人注意。可藏书阁内的段勍不为所动,大门纹丝不动。
守卫无人敢拦段西北,可段西北也无法打开藏书阁厚重的大门。打开又如何?藏书阁内的迷阵他破解不了,也只能在林中不停打转,直到筋疲力尽,被送出去。
段西北心里憋了一股气,格外恼火。
段勍拒绝见他。不止紧闭藏书阁,甚至单方面切断外界和他的联系。只能他找别人,不许别人找他。
良久之后,段廉悍才从角落里无声出现。
段西北满头是汗,“廉叔,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族长做事,总不会无缘无故。”
段廉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回去吧,当你该知道它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段西北追问,“何时我才该知道?”
段廉悍的回答并不能让段西北满意,“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便是因它不可知。族长和我都希望你此生不要知晓这个秘密。到了你必须知道之时,我们会把一切,清楚明白的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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