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话】婚约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九龙塔顶层,凭栏眺望,忽而,夜空中划过一颗流星,明亮异常。

此时,铜壶滴漏的刻箭,沉至子时三刻余。

白衣男子返回塔内,盘坐于蒲团上,双眼望向墙壁挂着的一幅画像,柔声道:“朱砂,今夜有流星。”言语间,脸上流露出爱惜之色。

画像绘的是一名少女,红衣如火,笑靥如花,宛然如生。

白衣男子吃一口桃花酒,伸手轻抚画像道:“朱砂,过了今夜,便是咱们厮守的第十个年头啦。”

这名白衣男子唤白炎,是大舟国的英年君主——舟王,他仅过而立,却已满头霜雪,当中的曲折原由,自有一番说道。

回忆他的前尘过往,恍如隔世,却又历历在目……

那一年,画中少女正值韶华,着一袭朱红纱衣,怀抱木琵琶,于花间翩跹,千万朵桃花伴随舞姿婆娑,少女朱唇微启,轻唱道:

“一树红桃压拂池,竹遮松荫晚开时。非因斜日无由见,不是闲人岂得知。

寒地生材遗校易,贫家养女嫁常迟。春深欲落谁怜惜,白君请来折一枝。”

那时的白炎,亦是束发之年,席地坐于桃树下,听着少女清亮婉转的歌声,如痴如醉,提笔蘸墨,在帛上绘下她袅娜娉婷的身姿。

少女曲毕舞停,缓步来到他身边,嫣然笑道:“你画甚?”她肌肤雪亮,如玉生光,衬得眉间那一点朱砂殷红胜血。

白炎喃喃道:“画你……”

少女便是“朱砂”,她并不瞧画,边拨弄琵琶边问:“是画儿好看,还是我好看?”

暖风扑面,白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偷眼瞧去,见她垂首弄琴,双睫微颤,唇角蕴笑,忽而,几缕发丝不经意扬起,擦过白炎的鼻尖,顿时令他神魂荡漾,心猿意马,痴痴道:“自是你好看……”

朱砂睨他一眼道:“真的么?”

白炎道:“自然是真的。”

朱砂道:“那你怎地不娶我?”

白炎道:“怎么不娶?我答允了师父,定会与你成亲。”

白炎的师父名唤桃花合,亦是朱砂的父亲,几年前身死异国,离家前,他曾将独生爱女托付给白炎,让他照顾其一生一世。

朱砂道:“既如此,咱们便遵照爹爹的嘱托,赶紧成亲罢。”

白炎笑道:“过些日子再说……”

朱砂秀眉微蹙,娇嗔:“你每次都这样说,拖了多少年啦?再这般下去,我都老了!”

白炎道:“我一定会娶你,老就老,我半点不在意。”

朱砂横他一眼,淡淡道:“昨日我遇见一占卦人,那人说我今年命犯桃花。”

白炎失笑道:“你几时信了占卜这种玩意儿?”

朱砂哼道:“你不肯娶我,到时旁人来向我提亲,我答应了,你可别后悔。”

白炎伸舌头道:“哎唷唷,现下都快年底了,你的桃花运怎地还没来啊?”伸出一根手指,戳她雪颊道:“不会是你这老丫头,想嫁人想傻了,作白日梦,错把梦境当真实吧?”

朱砂大怒,挥手打他。

白炎早有所料,侧身避开,笑嘻嘻道:“真凶!”

朱砂没打中,瞪他一眼,转身气冲冲走了。

白炎忙道:“等等我!”待收拾好画具,朱砂早走得无影无踪。

抬眼眺望,不远处有两座阁楼,西首三层,东首两层,中间有木桥相连,矗立在茂盛的桃林间,格外显眼,那正是他与朱砂的住所,曰:桃花楼。

白炎心道:“她定是先回家了,此刻正在气头上,我若也回去,多半挨骂。”

二人今日出门是为了赶集,本要买许多食物用具,现下朱砂回家了,白炎只得自己去,他思忖:“朱砂爱吃桃花酒,待会我去打一壶来,再煮一顿丰盛的饭菜,说上几句好话,朱砂定会原谅我的。”

桃花林外有一条河,名曰:白水河,河对岸有一条村,名曰:桃花村,村中有百来户人家,今日既是集日,村民自然多在村口,各选所需之物,讨价议价,热闹非常。

白炎把米、麦、面、油、盐、酱、醋、茶、枣、李、姜、蒜、芹、笋、藕、芋、瓜……各种都买了些,又去挑选洗漱用的巾帕、杨刷、胰子、皂角等。

这时,身边走来一名妇人,也是来买洗漱用品的,看到白炎,她笑道:“咦,你一个人来赶集么?”

白炎认得这妇人,她是桃花村口木匠的妻子,便答道:“正是。”

木匠妻盯着他看了看,嘿嘿一笑,说道:“又惹朱砂生气了?”

白炎一怔道:“你……怎知道?”

木匠妻笑道:“往时你们总是一同赶集,但若吵架,便你一个人来。”

白炎脸上一红,啐了一声。

木匠妻道:“又是为了成亲的事儿么?”

白炎奇道:“你怎地什么都猜到?”

木匠妻道:“朱砂性子又不差,除了你不答允跟她成亲,旁的事儿,她绝不会轻易发脾气。”

白炎和朱砂是未婚夫妻,桃花村尽人皆知,而白炎拖拖拉拉许多年,都没跟朱砂完婚,桃花村同样尽人皆知。

木匠妻叹道:“你这小子也真是的,到底为何不肯成亲,难道你心里不爱朱砂?”

白炎大急道:“怎么不爱,我最爱她啦!”

木匠妻道:“既如此,为何不赶紧娶她?”

白炎道:“我只是想迟些罢了……”

木匠妻道:“迟到何时?朱砂明年便一十九了吧,我在她那年纪,孩子都三岁啦,你这小子也真是的……”

其时人成亲甚早,十二、三岁即生儿育女,实属常态。朱砂芳龄一十八,仍未出嫁,村里人都怪白炎不懂事,常常一见他就逮住教育。

如今白炎听木匠妻又来唠叨自己,心里不喜,提起买好的物品,就想离开。

木匠妻却跟在后面,继续絮聒。

白炎越走越快,但村口人多,他手中的物品也多,累累坠坠,经过一酒肆,不慎碰倒肆前一只酒坛,好在他及时扶住,坛子才没摔在地上。

木匠妻上前帮扶稳道:“慌里慌张的。”

白炎哼道:“你不唠叨,我怎会慌张?”

木匠妻瞪眼道:“哎呀,你这小子……”

这时,一女子声音笑道:“怎地这般匆忙?”

白炎听声音颇熟悉,抬头一看,见女子一身花衣,面容俏丽,鬓边还戴了一朵大红色珠花,原来是住在村尾的少女花下,年方十四,白炎记得她家是卖油的,怎竟在此卖酒?

花下笑道:“是不是要打桃花酒啊?”

白炎道:“正是。”把系在腰上的酒葫芦递过去。

花下接过酒葫芦,给他满满打了一壶。

木匠妻笑道:“花下,给我打一壶高粱。”

花下应了,把酒葫芦塞紧,交给白炎,又去为木匠妻打酒。

白炎道:“花下怎地在大树哥家的酒肆?”

木匠妻道:“花下和大树订了亲,今日是集日,大树父子去送酒了,花下便过来帮忙。”

白炎吃惊道:“花下和大树哥订了亲?”

木匠妻笑道:“正是,下月就办喜事了,到时在村中摆酒宴,大伙都来,你和朱砂可别忘了。”

白炎奇道:“花下不是与流水哥相好么,怎地嫁给大树哥?”

木匠妻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嘿嘿一笑,说道:“流水跟你一样,拖拖拉拉就是不肯成亲,花下心冷了,正巧大树去提亲,她便答允咯。”

白炎惊道:“可花下与流水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她……她怎能移情别恋?”

木匠妻道:“不是花下移情别恋,是流水辜负她。”

白炎道:“流水哥有鸿鹄之志,他是要闯出一番名堂了,再娶花下过门。”

木匠妻道:“那要到几时,他若一辈子没出息,难道让花下孤独终身么?”

白炎道:“流水哥有本事,说不定只需三两年,便可出人头地。”

木匠妻冷笑道:“到那时,花下已经老啦!你以为天下女子都像朱砂般,甘愿等你等成老丫头么?”

其时女子一般十二岁上就会出嫁,花下不过才一十四岁,都已等不了,另嫁旁人,朱砂今芳龄十八,仍未出阁,自然算老丫头。

白炎不悦道:“我一定会娶朱砂的。”

木匠妻道:“那干么拖到现下还不娶?”

白炎道:“我只不过想迟些……”

木匠妻呸道:“又是这句!都说多少年了?总归是要娶,早娶晚娶还不一样。”

白炎吞吞吐吐道:“我想先出人头地……”

木匠妻冷笑道:“等到你出人头地,朱砂几岁了?花下如今不过一十四岁,便已等不了,你想朱砂还能等几年?”

白炎登时语塞,无言以对。

木匠妻道:“你若也想出去闯,不如先娶了朱砂,带她同去,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白炎听得心烦,顿足道:“我几时娶朱砂,是我家的事儿,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怎地老说、老说,烦死人了!”

木匠妻见他烦躁起来,叹道:“你不爱听,我不说了,不过我可提醒你一件事。”

白炎道:“怎么?”

木匠妻道:“昨日朱砂跟我们去镇上,遇上个占卦的,说她今年命犯桃花……”

白炎听到“占卦”二字,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怎么嫂子也这样说,朱砂说遇上占卦人,莫非……是真事?”

木匠妻道:“朱砂温柔体贴,才貌双全,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咱们村里不知有多少小伙子爱慕她,只因知她与你有婚约,这才没人去提亲。不过镇上的人可不管这些,到时有人来把她娶走,你可别哭。”

黄昏时飘起雪花,白炎提着大包小包,哆哆嗦嗦回到桃花楼前,天已全黑,抬眼一看,朱砂正站在东首二楼的平座,凭栏望月,他欢声道:“朱砂!”

朱砂听闻叫唤,居高临下睨他一眼,转身返回屋内。

白炎碰了鼻子,讪讪进屋,把新购的物品放好,取出画卷,在案上铺开,这幅“朱砂弹琵琶起舞图”,正是日间白炎于桃林中所绘。

当初年幼的白炎孤苦伶仃,漂泊到桃花谷的桃花村,在村尾白水河畔遇上桃花合,后者将他带回桃花楼。就在踏入桃花楼,第一眼见到朱砂的那一瞬,白炎便深深爱上了她。桃花合最后一次离开家之前,将朱砂托付给白炎,让他照顾女儿一生一世,白炎当然欣喜若狂,满口答应。

可之后白炎常自寻思:“我只是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连住的房子都是朱砂的,如何配得上她?”于是打定主意,先建一番事业,再风风光光娶朱砂过门,因而,无论朱砂如何明示、暗示,他能拖就拖,就是不答允完婚。

为此,二人起过不少争执,可朱砂闹得再凶,白炎总不为所动,但今日木匠妻言:“到时有人来把她娶走,你可别哭。”

这句话,正说中白炎的心事,他虽知朱砂爱自己,却也常担心,某一日,朱砂心灰意冷,对自己死心,另嫁旁人可怎么办?

白炎边给画润色边想:“朱砂美貌,世间罕有,旁的男子只稍瞧上一眼,必定爱慕不已,倘若……倘若此时有人来求亲,朱砂答应了……”

正想得冒冷汗,朱砂自楼上走下来了。

白炎忙迎上前陪笑道:“朱砂……”

朱砂全不理会,自他身边掠过,转往后院去了。她走出屋时,身子风一带,把转角放的一个花瓶,里面插的数株桃枝上,最后一朵桃花吹落了。

白炎见状,心中凛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脱口大叫:“好!”

朱砂尚未走远,他蓦然一声叫,不禁吓了一跳,回首问道:“怎地?”

白炎自然是决定求婚了,他想找花朵求婚,无奈瓶中桃花悉数落尽,只余花枝,一时间不知所措。

朱砂见他跺着脚原地打转,脸上满是焦急,模样甚是滑稽,忍不住笑起来道:“你怎地了?”

真到了要求婚的关头,白炎不由紧张起来,一把握住朱砂双手,颤声道:“朱砂,我……我……我……我……我……”他慌得不得了,连说了五个“我”字,非但没把接下来要说的话讲出来,还差点咬到舌头。

朱砂感觉他手心全是汗,大感奇怪,柔声道:“出了何事?别急,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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