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俱是因那次走火所致,他虽也曾为自己疗伤,只是师父从前传授武功秘籍、口诀时,他总是不记,若有不懂,直接去问朱砂。
如今没有朱砂在身旁,无人指点他,自己胡乱运功,非但治不好伤,好几次气息走岔,弄得头晕眼花,如再强行继续,唯百害无一利。
既然不会疗,干脆就不疗,几年下来,他的旧伤无半分好转,反因懈怠,还加重了不少。
众大夫觉得这位舟王的身体也未免太差了,走两步路,好像随时都要栽倒般,生怕哪日突然死掉,又没留下子嗣,于是一次朝会上,一起提出请舟王尽早大婚。
白炎心想:“大婚?”眼前忽地浮现出自己身着一袭华美的婚袍,威风凛凛站在大殿外,在众大夫、侍者的注视下,一位同样身着华美婚袍,冠佩辉煌的新娘子,自下缓缓走上殿来。新娘子桃腮带晕,凤目含春,正是他即将要迎娶的王后——朱砂!
白炎想得神往,发了呆,众大夫见他不说话,便各自举荐王后的人选。
一名大夫道:“公叔纥的外甥女绾绾,貌美如花,温柔娴淑,秀外慧中,是王后的不二之选。”
此言一出,大殿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公叔纥,看他有何话说。
公叔纥赧然一笑,正欲开口说些不敢当、过奖了的客套话,旁边却有太宰塙站起身道:“大王,属下长女婖,貌美如花,温柔娴淑,秀外慧中,是王后的不二之选。”
众大夫听他居然自行推举自己的女儿,无不暗暗吃惊,适才那名大夫听他的说法、用词,竟然全照搬自己,急道:“太宰塙,你……”
太宰塙冷笑道:“貌美如花,温柔娴淑,秀外慧中的女子多了去,怎地公叔纥的外甥女便是不二之选?照你的说法,我女儿也貌美如花,温柔娴淑,秀外慧中,她自也是王后的不二之选。”
那名大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太宰塙大笑道:“公叔纥,你有心推举自己外甥女,自己不说,却要旁人说,你刚才是不是还想假模假式推辞一番?”
公叔纥怒道:“你胡说!”
太宰塙笑道:“原来是我小人之心,既然公叔纥没有想把外甥女嫁给大王的意思,大王便娶了我女儿吧。”
一名大夫喝斥道:“太宰塙,你太放肆了!”
另一名大夫道:“太宰塙只是直言上疏,如何放肆?”
白炎还沉浸在与朱砂洞房花烛、合卺交杯的幻想中,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他大为不悦,却发现殿前一众大夫,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太多人说话,他也听不清争论什么,只见他们越说越激动,原本坐着的,如今全都站了起来,还越站越近,大有要动武的趋势。
白炎喝道:“要打架去外面打!”
众大夫这才安静下来。
白炎怒道:“赶集么?吵死了!”
众大夫停止好一会儿,这才旧话重提,问大王想娶谁家女子。
刚才举荐公叔纥外甥女和太宰塙女儿时,白炎均在想朱砂,全然没入耳,此时他们问要娶谁,他当然不知他们所指为谁,皱眉道:“寡人刚才没听清你们说什么,再说一次。”
众大夫面面相觑,也只得重说一遍。
白炎道:“寡人从没见过她们,娶了作甚?”
众大夫笑道:“那也容易。”
当天下午,公叔纥、太宰塙就把各自把家中那貌美如花,温柔娴淑,秀外慧中外甥女、女儿送进宫中,与白炎相见。
这两名女子确实貌美如花,不过温柔娴淑、秀外慧中,目前还看不出来。
白炎对二女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心想:“她们再怎么好,也及不上朱砂半根头发丝。”待二女来到,随便瞥了几眼,连话都不说,眼看已至未时三刻,前往明月宫,陪娵太后吃茶去了。
娵太后见他一脸不快,问道:“你怎地了?”
白炎道:“这桂花蜜饵难吃死了!”
这道桂花蜜饵糕点,是膳房准备的,娵太后适才吃过,甜而不腻,还是很美味的,并不似白炎所说般难吃,不过她猜测这孩儿多半是遇上甚烦心事了,才拿桂花蜜饵发脾气,笑道:“那就别吃啦。”转身出去,不多时折返,手中多了一盘炙鹌鹑。
白炎已多次尝过她做的菜,手艺绝佳,她手中端的炙鹌鹑还冒着热气,定是才去厨房新炙的,甚是欢喜,撕下一条鹌鹑小腿,吃道:“太美味了!还是娘娘炙的鹌鹑好吃。”相处久了,他与娵太后愈发亲密,竟如同真正的母子,早已忍不住唤她“娘娘”。
娵太后笑道:“慢慢吃,不够我再炙。”
白炎道:“够了、够了,娘娘,你也吃。”撕了另一条鹌鹑腿递给她。
娵太后接过,满脸皆是笑意。
白炎道:“膳房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不但比不过娘娘的手艺,连外间小肆都比不上。”
宫里的厨师做菜非常仔细,却不做稀奇古怪的菜肴,万一国君吃了肚子不适,反倒有罪了,更何况宫中人多,膳房每日都准备上百道菜,怎能保证每一道都完美无瑕?偶有一、二道菜不合胃口,另换一道吃便是。除非这个国君想告诉世人,自己是个为了一、二道菜不合胃口就降罪于人的暴君,否则,只要不是难吃到难以下咽的食物,一般都会作罢。因此,膳房的厨师们只需保证食物不难吃、不坏、不出大错就行。
外间的厨师却不同,什么奇思妙想都放进去,南来北往的食客都是他们的鉴赏者,做得好了,生意蒸蒸日上,就能赚到更多钱币。
两厢比较,最终谁做得更好些,不言而喻。
白炎吃着吃着,想起当年与朱砂一起在小肆里吃炙鹌鹑,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心道:“要是此时朱砂也在这儿,与我一痛陪伴娘娘,那该有多好啊……”
有寺人进来,因娵太后在场,他不敢明言,附在白炎耳旁低声细语,原来是公叔纥和太宰塙各让一步,说大王如喜欢,便把两位女子都娶了去,并后。
白炎皱眉道:“两个都娶?”
寺人道:“是。”
娵太后问道:“娶什么?”
白炎道:“嗯……哥哥让我娶妻。”
娵太后喜道:“真的?”
白炎惊讶道:“你怎地这样开心?”
娵太后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娶妻了,从前我劝你,你总说还早、还早,现下你哥哥也来劝你了。”
白炎撇撇嘴。
娵太后笑道:“是了,刚才你说‘两个都娶’,你哥哥你给介绍两个女子么?”
白炎点头道:“是啊。”
娵太后笑道:“是谁家女儿?”
白炎道:“二叔的外甥女绾绾,太宰塙的长女伯婖。”
娵太后喜道:“是他让你娶两个么?那好得很啊!”
白炎哼道:“居心不良!我不娶。”
娵太后奇道:“你哥哥居心不良?”
白炎摇头道:“不是,是二叔和太宰塙,他们居心不良。”
娵太后道:“怎么?”
白炎心道:“你儿子就是这些大夫一起害死的,现下他们又合伙把公叔纥的外甥女、太宰塙的女儿推荐给我并后,还不是居心不良。”
其实这件事白炎误会了,众大夫虽怒舟王晋查贪腐,可舟王晋毕竟是一国之君,身边总有亲信,怎能轻易被杀害?那晚落水,确确实实是他自己夜里看不真,失足溺毙。只因事情太过凑巧,别说白炎,就是换作旁人,多半也会认定就是众大夫合谋害的舟王晋。
娵太后见他不说话,道:“你不喜欢她们么?”
白炎点头道:“是啊。”
娵太后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啦?”
白炎闻言,忽然脸上一红,微微点了点头。
娵太后笑道:“是谁家女儿?”
白炎叹道:“她已嫁人了。”
原来白炎当上舟王后,虽不敢回敬国见朱砂,却一直留意敬国的消息,去年春天,敬国国君大婚,娶了闻名天下的侠士桃花君之女——夏侯为后。
得知此消息,白炎悲痛已极,连醉数月,至今想起,仍是一番苦涩在心头。
娵太后看他满脸俱是凄然之色,柔声道:“你很爱她么?”
白炎点头道:“是的!”
娵太后道:“那她爱你么?”
白炎道:“她爱我,可……她也爱现在的丈夫。”
娵太后道:“她这样多心啊?”
白炎摇头道:“不是她多心,是我不懂事,她与我一起时,我总是让她烦心。她现在的丈夫,成熟稳重,会替她分忧,不会伤害她……”
娵太后叹道:“你这样想,全因你也会关心她。”又问:“她现在过得好么?”
白炎道:“她丈夫也很爱她,必定过得很好。”
娵太后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该安心了。”顿了顿道:“爱上一个人,不是非要跟她在一起,而是盼着她过得很好。”
白炎道:“是么?”
娵太后道:“如果她真的爱过你,也会盼你过得好,你如每天想着她,不肯成亲,她知道了,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白炎心道:“朱砂总是为别人着想,她肯定会过意不去……”自己如今也二十好几了,身体又那么差,保不齐哪天就死掉,毕竟是舟国君主,有义务为舟国留下子嗣,反正娶不到朱砂,别的女子都一样,自己另外找也麻烦,既然公叔纥、太宰塙主动送上门,便却之不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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