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斟酌抉择后，关心做了决定。

在今年的第三个学期结束后，趁着不忙，关心立刻买票回国，她要把这件事先告诉蒋诵。

结束接近三年的分别，结束寥寥无几的文字互通的状态。

她提前让夏婵在梁晨曦身边打听蒋诵的近况，知道他还在学校但已经不常上课。

临近实习，蒋诵各项成绩突出，综合素质不输一名专业特警，得到腾青市公安局特警总队队长看重经常跟队出任务。

登机时除了证件关心什么都没带，她提前几天预约参观公大，昨天审批刚刚通过。

一下飞机她径直离开机场打车前往公大。

核验身份入校，校园内遍是身着警服的学生，擦肩而过的时候关心想，她还没见过蒋诵穿警服的样子。

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到特警学院的位置。

可惜听学院学生说，蒋诵现在确实不在学校，也不清楚这是他出任务的第几天，暂时联系不上蒋诵。

她说自己以前是一中的学生，想找高中同学带着参观参观学校，半路遇到热心的女孩愿意跟她讲解，边走边聊，见不到蒋诵却听来数不清有关于他的事迹。

在一众优秀的同校生中事事争先，一跃成为学院标杆。

关心笑着和同为特警学院学生的女孩道别：“谢谢，你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特警。”

“不谢，我肯定会的。”

出校之后，她不打算回家，关远李月华如果知道她回国一定会推掉工作陪她，不如等见到蒋诵后再回家见父母。

六月，正值高考结束的时期。

上午犯困，她回酒店睡了会儿，简单吃过晚饭，不知不觉走到一中附近。

景色没变，校服也没变，甚至校外那座天桥上最角落的书摊也没变。

蒋爷爷精神抖擞地坐在马扎上，对来往的人也不吆喝一声，除非你主动走过去，蒋正刚才会热情介绍。

“蒋爷爷。”关心蹲下来与蒋正刚平视。

蒋正刚挥着蒲扇回忆好一会儿才记起是跟夏婵一块的那个小姑娘，也只有这个姑娘在他摊子上买过不少书，跟他探讨买什么书最受欢迎。

“是你，变样儿了变样儿了，爷爷都认不出来。”蒋正刚惊讶地望着她，孩子们一眨眼都长成大人了。

关心亲切的回答：“爷爷您跟前几年一样没变。”

蒋正刚感慨地笑起来，又问：“在哪儿念书呢，好几年不见。”

“出国念书了，所以不常回来。”

蒋正刚：“害！你们一群孩子约好了出国是吧？天南地北的。”

关心浅浅地笑：“出国学点不一样的东西，最后还是要回家的。”

“根儿在这边，肯定是牵挂的。”老生常谈的话自蒋正刚口中说出，随即话锋一转 ，“回来了也不见得多恋家，蒋诵这崽子没出国，照样一年见不着两次！”

牵挂的名字在心里漾开水波，关心禁不住开口：“他很忙吗？”

“忙啊，闷葫芦一个，得亏是干特警，不然说不准一天天在哪当混蛋！”

“能者多劳，蒋诵在高中就很出色，现在也是。”她知道蒋爷爷对蒋诵十分嘴硬，其实心里最记挂的就是这个堂孙子。

蒋正刚没否认，嘴上仍旧不留情：“不说他，年夜饭都记不得吃的小崽子，根本不把长辈放眼里，出色管什么用。”

过年他也没有时间吃年夜饭吗？关心心绪复杂可不好多问，又听蒋正刚问：“你们这些小家伙儿还有没有联系？再有个一年我院里的桌子恐怕又热闹起来了。”

蒋正刚做饭特别好吃，梁晨曦常常去蹭饭，连着一群人挤在院子吵蒋正刚的耳朵。

关心：“有的，就是没时间聚。”

“年末有的聚。”蒋正刚说。

关心不解蒋爷爷说的话。

提到这个，蒋正刚脸上有了笑意：“臭小子订婚宴，你们可不就能聚齐了。”

订婚宴。

蒋诵的订婚宴？

她的怔然与蒋正刚的喜悦形成鲜明对比，片刻吐不出一个字。

“他没跟你们提？”

关心摇头。

“这小子心思藏得深，要不是被他妈发现求婚戒指根本不说。”

蒋正刚摇摇头，敢情是跟朋友们也不透露。

重锤一般的话语砸烂了关心的思路跟理智，靠着紧抿的唇瓣得以保持得体的面容，问出的话却不得体：“怎么突然订婚了？”

蒋正刚：“年轻人的事我哪儿懂，他妈问了几句，一手操办。”

“好早啊。”关心尽量维持一个正常的反应。

蒋正刚：“可不是？不过早把这事儿敲定了省得烦心。”

……

戏剧性的对话分不清真假。

她在蒋正刚的摊子上买了两本书，蒋正刚还说她别为了给面子买，她说自己大学学的专业就跟书有关，不是勉强。

回到酒店。

关心是不信的，她需要找蒋诵问清楚。

可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她开始搜索有关沈氏集团的新闻，捕风捉影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关心在浏览的过程中逐渐心烦意乱。

华安地产的千金——华盈淼，一位珠宝设计师，在网络上热度极高，粉丝也多。

华盈淼与其母亲频频跟沈氏集团沈副总会面，娱乐记者最擅长看图说话，另有世纪大厦里沈副总儿子蒋诵与华盈淼并肩站在珠宝店里的图片，两家联姻的话题越炒越热。

两天，关心在酒店待了整整两天，她迟疑了。

华盈淼会开直播讲解珠宝文化与设计概念，大数据似乎知晓她的心思，将直播间推送到她眼前。

层出不穷的评论在左下角，华盈淼并未否认底下有关订婚传言的评论。

关心撑着脑袋，失神地看华盈淼直播。

她不至于被评论风向带偏了思维，唯一刺眼的是那张背影图。

蒋诵剪短了头发，露出冷淡凌厉的眉眼，身高腿长，正式合身的白衬衫下摆隐匿在劲瘦的腰身之下，黑色的西装裤包裹住他结实修长的双腿，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蒋诵。

身旁是优雅美丽的女孩，从直播看来，华盈淼言辞得体，专业知识丰富，方方面面都让人叹服，心生好感。

花草树木一年一变，时间推移，人心阅历更是一天一个样，她自以为是地回国，是想挽回什么呢？

她想跟蒋诵重归于好，可是，蒋诵跟她想得一样吗？

世纪大厦。

关心不由自主的来到那家珠宝店，在导购的热心介绍下买下一款项链。

“女士，这条项链真的很衬你，你眼光真好，这条项链的设计就出自华盈淼之手。”

关心迎上导购的目光，听导购继续说：“上午华小姐还来过，如果是华小姐在的话，她还可以为您详细介绍设计理念，一定比我更专业。”

“谢谢，项链很漂亮，一眼看到就会被吸引。”关心接过包装袋。

“是的，这边还有华女士其他的作品，挚恋系列是在华女士订婚消息公布之后推出，大受欢迎，蒋先生今天也是陪着华女士一起来的。”

“您是否再看看其他的？”

关心淡淡摇头：“下次吧。”

“好的，慢走。”导购把她送到店面门口，礼貌送别。

蒋诵出任务回来了，她不知道。

走出大厦，关心神情落寞，她决定回去读研了。

走过红绿灯路口，经过一条林荫道，傍晚的时间点会有小孩在这边玩滑板，夕阳余晖照不进茂密的树叶，滚轮压过地面的摩擦声长久不消。

关心有点累，倒时差倒得不规律，她现在头昏脑涨。

拾荒的奶奶蜷缩着腰走在路边，每一步都蹒跚，一个踩滑板飞速行进的少年讲不准是不是有意撞上拾荒奶奶，但他直接离开，半分不理会身后哀嚎的老年人。

关心跑过去，按理是完全可以扶起老奶奶的，使劲拉了几次恍觉是老奶奶在和她对抗，不愿起身仿佛是怕她逃走一般，死死攥着她的手不松。

关心：“您先起来好吗。”

老奶奶叫嚷起来，她有点为难。

“啊！啊！快让！让啊！”前方疾速滑来的小男孩扯嗓子大叫，滑板发出的刺耳音量愈发逼近，失控地朝着老奶奶撞去。

老奶奶动作迟缓，她就是使出全力也拉不动她移开这个位置，老年人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来不及犹豫，关心闭了闭眼横身护住倒地不起的奶奶。

闷沉的撞击声在她小腿肚子响起，强烈的痛感自腿部席卷全身，小男孩站不稳甚至扑向她，压得她向路旁摔，水泥台与马路本就有高度差，这么一趴，她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老奶奶忘记了哭泣。

天旋地转之间，关心彻底昏过去之前仅剩一个念头：她今天真的很倒霉。

再次醒来是在市人民医院的病床上。

映入眼帘的是李月华阴沉着的脸，怒气冲冲地指责她：“回来为什么不说！”

关远鲜少把情绪挂在面上，这是第一次发火：“瞒着父母偷偷回国，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胡闹了！”

林立一站在旁边，头一次没有护着关心。小时候关心犯错，林立一总是最舍不得她的那个。

这回性质不同，21岁反而不如过往懂事，假如没有医院打电话，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关心的状况，假如她今天发生的不是一个小事故，他们后悔莫及。

关心底气不足地靠在床头，安静听父母的责备，小腿涨涨地疼，手心的擦伤也是，她垂头，无数情绪杂糅，鼻头泛酸，泪珠滚落滴在亮白色的被子上。

“我……我想读研……”她趴在李月华怀里，断断续续哭得伤心，喘不上气，“我让，让你们担心了。”

“我不该瞒着你们……”

“我想回英国……”

“妈妈，对不起。”

最后的最后，是李月华亲自把她送到英国的住所才放心回国。

另一边蒋诵。

拿到戒指的那天，他在房里看了许久，直到沈芝敲门。

“你今天又和她见面了？”

蒋诵根本没在意她说的什么：“什么事？”

沈芝不屑，心想他这闷瓶子的性格铁定是随了蒋东渊：“华家已经有意向了，你要真喜欢，我跟你舅不介意华安地产的吃相。”

“喜欢什么？房地产？”蒋诵给沈芝拖了把椅子。

“华盈淼，你说要跟她结婚，我去见过华太太，你跟她女儿真在谈恋爱？”

新闻吵得火热，好像沈氏这边不做点什么都对不住华安地产，更对不住华盈淼。

华太太对自己女儿和蒋诵的关系并不知情，交谈之间悟出沈芝话里的深意，还是很满意的。

“我结什么婚，跟谁？您生了几个儿子？”

蒋诵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一门心思都在英国，这两天说不定能再递个申请去那边一趟。

“你跟谁这么说话！？”沈芝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上个月你亲口说的，照片上女孩你想娶！”

牛头不对马嘴，什么华，什么地产，蒋诵忽然记起上个月让沈芝派个人去家里替他交个文件，沈芝刚好在家便去他房间拿。

当时沈芝问：你桌上的戒指设计图不会是给照片上那个女孩的吧？

他和关心那张拍立得时常被他拿出来，当时压在设计图下面，他以为沈芝看的是那张照片。

本来不想多解释。

后来被沈芝问得不耐烦，他直接用这话堵了他妈的嘴：“是，我跟她求婚就用那戒指。”

“我没想过拿你商业联姻，你小子却给我玩这出……”沈芝絮叨了许多，蒋诵那时候还在学校准备训练，没时间听，找个借口便挂断。

现在蒋诵才感到危险：“你看的什么照片？”

“网上都是，你敢说你不知道？”沈芝对蒋诵的态度极其不满，“我连你二爷爷的意见都问好了，你现在跟我反悔？”

长达五分钟的交流，蒋诵的脸越来越臭。

他懒得多说，只道：“您别操心我的事，趁着没下文赶紧撤掉那些狗屁新闻。”

沈芝：“轮得到你教我做事？”

华安地产趁着这波热度蹭了不知道多少利，闹了个乌龙，最后她还得去给人赔礼谢罪。

“不过，你说的到底是哪张照片？”沈芝临走前不忘问。

“……”蒋诵很烦躁，他怕这消息传到大洋彼岸去。

留学第四年。

关心彻底结束本科课程，在牛津步入为期两年的读研生活。

她开始全神贯注地把精力放在文学上，与导师探讨文字背后的奥义与映射。

前所未有的焦虑，压力巨大好在能够克服，仅让她纠结无措不想面对的，是蒋诵隔段时间的问候。

就是这样的问候，才让她在过往三年觉得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一种远在天边却能够体会的丝丝缕缕的安心。

蒋诵：【注意保暖】

关心：【好，你也注意休息】

蒋诵：【生病次数多吗】

关心：【没有生病，已经习惯这边了】

蒋诵：【不要出门】

关心：【我这里不算危险，不用担心】

……

她的朋友圈，蒋诵也会点赞，一个不落。

细想起来，普通朋友之间常见这样的问候，只是她先入为主地多想了。

为了避免此类情况再发生，她对蒋诵的聊天开了免打扰，还算管用，忙起来她就忘了，也不会第一时间去看。

没两个月，她主动关掉消息免打扰，当个正常普通的朋友就好。

她讨厌自己优柔寡断的行为，但不得不平静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只是需要时间。

生日那天，蒋诵照例发来一句生日快乐。

她正好在赶作业，大量的阅读任务容不得她分神，连回复也是回家后才打了两个字发送。

十天之后，她放弃给蒋诵发信息，他有结婚对象，自己没必要不识相地骚扰，容易发生误会。

过后她又觉得过于冷淡无礼，只是一句生日祝福不应该吝啬，最终在零点之前发了过去。

年末，她没听说蒋诵订婚的消息，上网也搜不出任何相关帖子，即便如此，她也忘不掉珠宝店那张图片。

这一年结束，他们将陆续回国，夏婵在回国之前又来看她一趟。

夏婵：“还念书啊研究生，真真是佩服，晚上睡觉手里抱的都是书吧。”

“今晚抱你。”关心照旧忙着写论文。

夏婵：“咦……”

“我说你真打算继续读博？”

关心差点用英文回话：“嗯，学无止境。”

夏婵没有再提蒋诵：“大文豪，我是要回家专心啃老喽，闲着没事儿给人拍拍片挣点小钱。”

留学第五年。

八个人除了她，都回了腾青，梁晨曦时常调侃她：“再念下去，我看见你都要自卑。”

她听夏婵聊过几次蒋诵，说他来无影去无踪，没什么话，不像特警像□□。

“他跑来问我你回不回来，我说你早读研一年，他没说两句就走了。”

渐渐的，夏婵就不提了。

顺利读完研，她申请读剑桥的博士，三年。

留学第六年。

关心在几大期刊上已发表不少论文，她的研究方向依旧定位在英国文学，参加了数不清的学术活动以及研讨会，她以为自己不喜欢演讲，却发现自己竟然会在学术会议上讲述自己观点时愈加沉迷，她欣喜于自己的变化与投入成正比。

日复一日的学术研究中，她靠偶尔的创作来消遣疲惫，完成后整理发表。

关心在第七年为大众所知，入围英国文学奖，被校内创建的杂志评为英国最佳青年小说家之一。

国内刮起不小的波澜，一时间，国内外大大小小的采访应接不暇，她一一拒绝埋头读书。

偶尔夏婵，秋暖会来看她，梁晨曦他们也会为她取得成就而开心。

只是在一次聚会中，梁晨曦夺过夏婵手机问她：“关博士是不是就要回来当大作家了？就那种给人签名的大作家！”

一群人笑嘻嘻地起哄。

“大概率不会，这边提供的工作机会更多，和我的专业更契合。”

她回答得太过笃定，导致手机屏幕那边沉默了几秒，关心清楚地看见梁晨曦的眼珠向一个方向转移，应该是有人离开了。

夏婵拿回了手机，嘀嘀咕咕骂了几句梁晨曦，哪壶不开提哪壶。

留学第八年，也是读博的最后一年。

论文早在去年年底着手准备，关心顺利于七月完成所有评审与答辩，参加毕业典礼。

在此之前，她的确是想就留在英国继续深入研究文学，但她忘了自己还有家人。

司奶奶身体状况变差，需要静养，她粗心大意没有一丝察觉。父母工作忙碌，每每和她相见都格外珍惜，连林叔那样的工作狂都会推掉工作只为和她吃一顿饭。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长辈的馈赠，心无旁骛地只顾扩充自身，八年来有两次连除夕夜都在英国没有回去。

是从哪天开始生出留在英国的想法的，关心不记得了。

分明最初她想家到连和家人视频都会落泪。

纵使家人都支持自己深造，她不能忽略他们的感受，她不要父母在背后默默托举自己，她也应该成为家人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