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浓重。
关心大半身子的重量放在在左腿,无助且吃力地保持平衡,可是怎么办,她没有惩罚蒋诵的本事,反倒害自己狼狈。
见她可怜的样儿,蒋诵当即后悔,弯下脊背朝她伸出手,他没想到简单一句话能让她沉默,宛若遭受多大打击,泪水在眼眶打转,好不委屈。
“不是骂你。”他解释一句。
虚伪的男人,刚刚还凶她,换幅嘴脸又能温柔体贴了。
虽是这么想,她垂眸忍不住盯着他的手,心口不一地将手飞快搭在蒋诵宽大的手掌心,用力握住。
她手上用力,用委屈到难受的声音为自己平反:“脚这么疼,我怎么跳过去啊……”
她低着头哭,眼泪与话音一块落地。
时隔多年,蒋诵终于牵回她的手,关心在抽泣,因为他不恰当的玩笑。
她眉间失落的悲伤,有埋怨和脆弱,浓密的眼睫也遮不住她眼底的难过。
蒋诵心中酸涩,到底忍下拥抱她的念头,道:“我真能要你跳过去?笨。”
“扶你过去。”
关心听话照做,坐下后,蒋诵熟练蹲下,脱下她的鞋袜,帮她检查。
关心同样注视自己的脚踝:“疼。”
“扭伤了,去医院做冷敷。”蒋诵收着力度替她重新穿好鞋袜。
“我怎么去啊?”脚更疼了,她低声喃喃道。
“开车去,很快,起来。”
她的脚踝不处理,明天只会肿得更高。
“我……脚很疼,蒋诵……”关心说出实话,嗓音哽咽,“你能不能还扶着我?”
终于舍得叫他名字了。
“能。”
“那你先擦下手。”她抬手抹了眼泪。
蒋诵听清她意思,笑说:“你的脚。”
“我的脚也不行。”
“行了吧?”他仔细把手擦了个遍,扔掉湿巾回来对她道。
“嗯。”她抓住蒋诵的上臂借力起身。
关心一步一脚印地走,右脚不可避免地发力用于行走,仍然能感到右脚踝隐隐作痛。
要说耐心,蒋诵能把这玩意儿全用在关心身上,他完全能半步半步地陪着她往前走,但她一声不吭的样子,恐怕已忍到极点。
“我抱你过去?”他询问她,不带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尽管如此,关心摇头:“不用。”
蒋诵:“以现在的速度,十分钟都走不过去。”
“那怎么办?”她真的很疼,也难为情。
“背你过去,你自己选。”蒋诵给她选择。
关心不得不凝神考虑,她还挽着蒋诵的右臂。
没多久,她扭头不太自然地对蒋诵说,眼神闪烁:“那你,你蹲下吧……”
蒋诵真想戳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有什么特殊成分,他顺势弯腰把后背交给她。
“谢谢。”关心轻轻把双手放在蒋诵的肩膀。
关心瞧着是长了点儿个子,怎么不见长肉?轻飘飘的,蒋诵认真回她的话:“不谢。”
“还走多久啊?”她问。
“过了天桥。”
关心转瞬趴到他右边脖颈处:“这么远?”
“那打车。”
“我开车来的,比你停得近。”她说。
“早不说?”他继续道,“停哪呢?”
关心:“你调头,对面就是。”
“你脚疼这怪谁?”蒋诵无可奈何跟她闲话。
“我以为你带我会更快。”她安稳地趴在蒋诵背上嘟囔着,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怪你。”
“你知道你嘴巴在我耳朵边上吗?”蒋诵固定住她轻晃的右腿,“讲坏话避着人知道吗?”
“怪你。”关心义正言辞地重复了一遍。
他不禁失笑:“怪我。”
“你不跟着我,不跟我说那些话,我就不会跑,也不会崴脚了。”关心越说声音越小。
蒋诵:“我的错。”
气氛有些微妙,关心一点反应都没有。
蒋诵才记起来,喊她:“关心。”
“嗯。”她声音闷闷的。
蒋诵:“别哭。”
“我没……哭。”三个字破了两个音,宛若受了天大的委屈,关心觉得丢脸,偏头自闭起来。
蒋诵:“眼泪滴我身上了。”
关心不知道滴在哪,拿手在他后脖颈擦起来:“对不起……”
真难办。
蒋诵开始安慰她:“我跟你说对不起,不哭了行吗?”
背后有了些小小的动静。
她似乎在确认。
而后,蒋诵听见她弱弱地回复:“那你说。”
蒋诵:“对不起。”
关心抬头望着前方,思绪飘远:“我没听清。”
“故意的?”蒋诵侧头问她。
说罢,蒋诵想着算了,逗她干嘛呢,确实是他的错。
“对不起。”蒋诵诚恳地道歉。
“没关系。”她回应着。
走到车旁,蒋诵从她手里接过钥匙,开车门要扶她进副驾驶。
“你开吗?”关心客套了一下。
“你能开?”
“我左脚能。”她系好安全带。
关心看着蒋诵调座椅,只听他慢悠悠道:“左脚?你翘二郎腿开车的本事哪儿学的?”
关心:“……”
“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她撇过脸望向车窗外。
车开到一半,关心突然说:“不去二院。”
“二院近。”他道。
“近也不行。”关心坚持。
“脚疼你能忍?”
“不差那二十分钟。”
“阿姨知道不是更稳妥?”蒋诵不懂她的脑回路。
关心:“不行。”
“行。”他打算开过前面路口再掉头。
关心偏头面带不悦地瞪他。
又怎么了?蒋诵是真服了,顶着她充满怨念的目光仔细给她解释:“行,你说得行,听你的。”
“别这么跟我说话。”她耳朵逐渐发烫,大有蔓延至脸颊的趋势。
从腾青市人民第一医院回到小区已近九点。
关心自己下车,无奈动作迟缓,姿势倾斜,刚要把右腿从车上移至地面,转头便毫无防备地扑进蒋诵宽阔的胸膛。
“你挡我干什么?”
蒋诵敛眸同样反问她:“是啊,我挡你干什么?”
“你起来,不用背我了。”关心左右张望,抓着蒋诵肩膀让他站直。
“现在脸皮薄了?崴脚那会儿哭得跟我对你干了什么似的,怎么想不起来有人看见?”
“对不起,反正你起来,这里真的会有人的。”关心都要俯身拉他起来。
她拉却不是拉,扯着他T恤袖口压根没用劲儿,轻轻柔柔的,蒋诵不得不站好。
“药膏记得涂,动作慢就慢点,别再摔一跤。”出了电梯,蒋诵把她送到家门口耐心叮嘱。
“嗯,谢谢你。”
进门后,关心迟疑几秒,转瞬开门。
“蒋诵。”
她扶着门框从里面探出头:“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脚还疼?晚上睡觉拿抱枕垫垫能好点。”蒋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折返。
“你进来坐一会吧。”她说。
蒋诵无比了解她,清楚地知道关心是认为耽误了他一晚上时间而觉得歉疚,她向来如此。
“不进了。”蒋诵觉得有些原则还是含糊不了一点,“你早点休息,洗漱的时候注意点。”
“嗯。”关心轻轻颔首,“那你等我一会。”
几分钟后,蒋诵站在门外发现她提溜着一袋东西过来,近看知道是零食。
“谢谢你今天帮我。”
蒋诵不客气地接到手上,杂七杂八满满一手提袋,还挺大方。
二人相望无言,即便他有些事情想问,大概也不急这一时。
蒋诵提了提手上袋子,不禁舒展眉宇,声音含笑:“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顷刻间,关心的瞳孔由无神转为惊慌。
“你赶紧回家。”
说完,她迅速握住门把手,待响亮的关门声出现才堪堪止住动乱的大脑。
一门之隔的对面,蒋诵屈指随意敲了两下门,勾唇向她告别:“走了,晚安。”
门板震动的频率几不可察,关心后背紧紧贴在门上,不知为何可以清晰感知到门外蒋诵的动作。
巧合又怪异的震颤感,不偏不倚隔着门板打在她左肩,像有感知一般与她打招呼。
关心侧目,失神凝视仍有感触的左肩膀。
比任何感觉都强烈。
晚十点,蒋诵踏着月色回到蒋正刚的院子。
“这个月是不忙还是犯错了,知道往家回。”蒋正刚下午收到这小畜生的消息,便一直候在院子里,没成想一等等到了现在。
蒋诵:“良心发现,尽尽孝心。”
“队里突然有任务?”蒋正刚发问,毕竟这小子两小时前发消息告诉他有点事明早再来。
“不是。”蒋诵空手来,边说边往厨房去。
“敢情就惦记着这口饭呢!”蒋正刚在厨房的凳子坐下,看蒋诵从冰箱里拿面条。
蒋诵准备洗菜:“您也来一碗?”
“自个儿吃。”蒋正刚难掩忧心,“鸡蛋在底下柜子里。”
锅里翻腾着热水,爷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蒋正刚时不时问他几句工作上的事儿,别扭的老头即使想叮嘱侄孙两句,却还是憋不出煽情的关切话语。
职业的历练令蒋诵添了几分沉稳,更彻底撇去了骨子里玩世不恭的秉性,他工作无需操心,唯有身体,再年轻也经不住没日没夜的折腾。
“没事儿多跟你妈聊聊,一忙起来半个月都联系不上,她比谁都担心。”蒋正刚面不改色地敲桌。
“嗯,这不先给您请安。”
时候不早,外边天空挂满星星,蒋正刚不免摇头失笑起来:“小崽子,别不当回事儿。”
“明白。”
翌日。
蒋诵开车带蒋正刚回蒋宅。
蒋正刚一开副驾驶,入目是一大袋零食。
“什么时候贪吃零嘴了?”蒋正刚转头往车后座去,“买了东西还空手往我那儿跑?”
蒋诵的眸中闪过一抹愉悦,道:“想吃您挑,算孙子的心意。”
“少调失教。”蒋正刚笑骂道。
独自一人生活多年,蒋正刚买东西还没见哪家超市用这种结实的宽大帆布袋打包。
浅黄色的手提袋,不像他的风格,并且他更不是清闲到逛超市的人。
“谁送的?倒是贴心,工作忙时候正好填肚子。”
蒋诵难得附和蒋正刚:“是贴心。”
往常家宴,臭小子火急火燎地吃,生怕吃慢了赶不回队里似的,从来不乐意多说一句废话,把他送回院子便再度投入工作中去。
“立功了?获救家属送的?”蒋正刚只能想出这种原因,否则还能有什么事儿值得得意。
“您不都说了?贴心朋友送的。”
蒋宅。
沈芝得空在家,蒋东渊同样正襟危坐在客厅等待蒋正刚。
门前传来声响。
蒋正刚走进来,蒋东渊和沈芝一齐站起来问好,请蒋正刚坐下。
“二伯。”蒋东渊斟了杯茶递给蒋正刚。
蒋东渊现任腾青市市长,较之以往更忙,正经严肃的气质无论何时都改变不了,更别提弱化。
沈芝更为健谈,瞧着也比蒋东渊顺眼,因此蒋正刚平常更愿意回沈芝的话。
等蒋诵换鞋走进来,沈芝越发瞧出儿子与蒋东渊的相似之处,父子俩的冷眉冷眼如出一辙。
“懂事了,回家知道拎东西了。”沈芝调侃一句,十分好奇蒋诵究竟能买什么回家,便离开了蒋正刚与蒋东渊二人下棋的地方。
蒋东渊的眼睛从棋盘离开一瞬,简单扫蒋诵一眼又重新敛眸思考落子。
沈芝:“真是别出心裁。”
蒋诵没有藏着掖着,任沈芝将袋子拿走打量。
“我吃。”他对自己母亲坦诚相告,“你要喜欢,挑点儿走不是不行。”
沈芝:“我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挑点儿走?”
“朋友送的。”蒋诵说道。
今天的蒋诵格外正常,有话说话,不再是单一的颔首与冷淡的嗯字,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除了几个发小,你有朋友?”沈芝嘲笑起背过身回房间的蒋诵。
“没。”
蒋诵回到房间,从兜里掏出一张边缘泛黄的相片,郑重其事地放在手提袋旁边。
挨得很近的两个身影在相片中拥有岁月流逝的一致模糊印象。
朋友……
关心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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