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封信

我把太宰治百度百科里人物经历那部分从头至尾抄写了一遍。

他是位有名的已故作家,对于自己的生前经历被人公开应该习以为常,我这样无用且幼稚的举动对他来说可能会很可笑。

但我只是以此表示抗议。

“你的人生早已经被公之于众,在我的面前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再来拿走我的信、偷窥我的人生,那我就让你反复回忆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我想对他表达的。

抄写完他的人物经历,我的信纸还有剩余。

我感觉不够解气,于是接下来我又着重搜索了“太宰治和他的女人们”的故事,准备写下来。

自己的情史被人津津乐道,还是会感觉难堪的吧?

只要他感觉不舒服,我就感觉舒坦了。

我怕搜出来的内容有误,反而成为他嘲笑我的点。于是我将搜出来的内容几乎都看了一遍,确认提取出了最真实的部分。

然后我点灯熬油地写起来。

我发誓,当初高考复习都没这么认真刻苦过。

我对太宰治这人知之甚少,虽然对他“有妻子,最终却与一位女读者殉情”的事情有所耳闻,但也没想到他的妻子和情人加起来竟然有五个之多。

小山初代、田部目津子、石原美知子、太田静子、山崎富荣……我边写边感叹太宰治可真是个渣男。

第一任妻子小山初代和殉情对象田部目津子暂且不提,他与第二任妻子石原美知子结婚后,还出轨太田静子和山崎富荣。

太田静子为他生了个女儿,山崎富荣则是他最后的殉情对象。死之前他给妻子留下遗书,上面写着:“美知様 お前を誰よりも愛していました。(美知子,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这……渣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脚踏三只船的混蛋,我呸!

这三个女人中,让我最难以理解的是太田静子。她的想法:“比起不被爱的妻子,我更愿意当一直被爱的情人。”

天呐,这是什么神奇的想法。

太宰治哪有好到让别人心甘情愿当小三的程度?我真好奇这些女人看上他什么了,明明看照片长得也不帅,难道是才华?可是出名的作家哪个没才华?

他真的值得人喜欢吗?

或许是我把人想得太坏,我总感觉他还有其他的情人,只是这几位实在难以遮掩,才暴露了出来。

所以为什么太宰治会有人喜欢?

是因为他是作家太宰治吗?

我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随后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去,如同燃尽身躯的蜡烛,化为一滩逐渐凝固的蜡泪。

因为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一个令我感觉万分沮丧的疑问。

连太宰治这样的男人都有这么多女人喜欢,为什么我就没有人喜欢呢?

如果让别人知道我这个疑问,可能会嗤之以鼻。

你凭什么与太宰治比?

虽然我经常会妄自菲薄,但此时此刻,在我自己的眼里,我并不比太宰治差很多。

单纯以我个人的眼光来比较我与太宰治。

将太宰治的作家光环抛掉。

首先相貌,这个我自认为是稳赢的,毕竟我的可取之处也就是这张柔弱漂亮的脸了。放在现在的小说或者电视剧里,我就是典型的白莲花脸。

太宰治的话,看他遗留下来的照片……以我个人的审美来看,他长得不怎么样。

其次是家世背景,这个我跟他半斤八两?

他曾经是很富裕的家庭,后来为了艺伎小山初代被家里除名,失去了家族庇护。

我以前家里也算富裕,现在父母因不明原因失踪,我则穷困潦倒。

我们都是孑然一身,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最后是才华,或者说拿得出手的地方。

他自然是写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只不过在世的时候与芥川奖无缘,有点惨。

我则是自己的专业——钢琴。阿图尔·鲁宾斯坦或是弗拉基米尔·霍洛维茨我肯定是比不上,莫扎特、李斯特这样的名人我更不敢攀比。

以上综合来看,相貌我胜,家世算是平局,才华他胜。

但是我还有值得拿出来说的一点,那就是我有点感情洁癖,对感情会很专一,不会见异思迁。

相比较太宰治有了妻子还出轨,我感觉我在这方面还是胜他一筹的。

当然择偶并不是这么粗浅地比较长相、家世、才华、人品,还会有其他因素。但就目前来看,我的个人条件跟太宰治应该是差不多的。

所以为什么我没有人喜欢呢?

如今我22岁,大学刚毕业,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别说是谈恋爱,就是被人追求、告白都没有过。

连初中、高中这样单纯看脸喜欢人的年龄阶段,也没有人喜欢我。因为从未有人对我表露过心迹,哪怕是匿名告白也没有过。

我不禁想道,是不是我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其实我真的很差劲?

然而,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并不羡慕那些谈恋爱的女孩子,也不渴望谈一场恋爱。

对我来说恋爱是种束缚,我要将我的时间、情感都分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这对我来说太可怕了。那些因为分手就寻死觅活的女生令我心生恐惧,我怕我也会受到那样的伤害。

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我很脆弱的,经受不起“爱”所产生的令人痛苦难过的折磨。

但我又的确是在羡慕。

我不羡慕女孩子们谈恋爱,我羡慕的是她们有人喜欢。

我想知道被人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它不同于亲情。亲情是由血缘产生的、别无选择的感情,只是因为你是家人,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感情。

而爱情是不一样的,它是有选择的。所以我想知道被人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或者说,我想知道被人选择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否会让我感觉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是被人需要的?

是否会让我产生一种,原来我还是很重要的感觉?

我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和理由,也许“被人需要”可以支撑我再活一段时间。

可惜的是,我并不被人所需要。

没有人喜欢我,就算我现在就死掉,也不会有除了家人外的其他人为我难过。

其实就算家人会为我难过,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时间冲淡,我将逐渐被家人所遗忘。等到被彻底遗忘的那天,我便真正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留任何痕迹。

大卫·伊格曼《生命的清单》里有这样经典的一段话: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我想象了我死亡后的景象。

当我死后,我的社交软件没人登录,最开始感觉奇怪的可能是网上那群沙雕基友们。

她们大概会想:初初怎么这么久没有上线?

但是她们没有我的其他联系方式,所以仅仅是感觉到担心。等我长时间不上线,她们也许就会把我从亲友群里踢出去,并且说:“她弃号了。”

当我死后,如果我是死在外面,警察会想办法联系我那对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父母;如果是死在这间小出租屋,最先发现我尸体的就是来收房租的房东。

联系我的家人为我收尸,一定是个漫长又麻烦的过程。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欠了钱还是做了什么别的事情,才会躲在外面,甚至连我都不敢联系。

在我死亡的几天后,警察费力联系上了我的父母。

接到我的死讯,我的终于父母不再四处躲藏,而是回来为我举办葬礼。

我的社交圈窄得可怜,来参加我葬礼的人屈指可数。

朋友或同学皆穿着黑色的衣服来参加我的葬礼,远远看去像是一群乌鸦。他们神情肃穆,也许会有个别人对着我的黑白照片流下几滴眼泪。

等到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我的母亲——那个从来不哭的女强人,可能会忍不住嚎啕大哭。

但我已经死了,看不到她,也无法安抚她。

这时我的父亲就会去安慰她,说不定还能因此与她重归于好。

如果我死了可以让父母结束分居,那其实还是件好事。

至少我的命不是毫无用处。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我逐渐被人遗忘的过程。

刚开始大家提到我可能还会无限唏嘘,说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如此轻易就结束了生命。

后来再提到我可能就是一句感叹:她啊,很年轻就死了。

再后来,就不会有人提到我了。

我的父母也会从我死亡的阴霾中走出,他们要是还有精力,或许还会生个二胎。

那样一来,我的存在也会被人代替。

——我真正的死亡了。

我已经没心情抄写太宰治的人生了,就算现在他的鬼魂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会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好像……被他看到信也无所谓。

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说,任何事物都不重要了。

我停笔,走至窗前。

拉开窗帘,映入我眼中的,是窗外昏暗路灯散发出的晦暗光芒,以及天际那片虚无的黑暗。

我再次产生了跳下去的想法。

于是我靠着没骨折的左手,如上次那般爬上窗台。

此时已是后半夜,夜深人静。

万家灯火均已熄灭。

漆黑的夜色仿若能将声音与光线吞噬的黑洞。

我倚着窗框,双腿悬在窗外轻轻摇晃着,像是在空中随风摇曳的枝条。

从三楼往下望去,路灯的光芒实在是太惨淡了,白日里令我害怕得腿软的高度融进黑暗里,变得模糊起来。我只能看见那盏路灯,以及路灯下被灯光笼罩的地面。

九月的夜风带着还未散尽的暑气,轻拂过我的面颊。

很温柔,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我的心脏跳得很缓慢,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若是能拥抱这轻柔的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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