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里三层外三层本就复杂,郁杭随便动了一动,就被把自己整只狗都埋进去了,他晃晃悠悠向前走两步,却左脚踩右脚,后脚绊布料,给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
“笨狗。”
郁杭被冷笑惹得急了,刨得更加厉害,刚互相认识的四肢毫无章法地挣扎着,越动越乱,最后把自己旋进了不知是发带还是腰封似的东西里。
“需要帮忙吗?”
明知故问。
头顶上的声音越走越近,最后几乎垂在他的头顶上:“叫两声,我就帮你。”
郁杭当然不肯。
他兀自挣扎了一会,便被拎着脖子提了起来,一只手隔着布料下的柔软一路摸索,探到像是脸的地方掀开。
露出一片在夕阳下泛着暖色的绒毛,埋在那片杏仁黄里面的是一双含着怒气的黑眸,嘴角的胡须被气得微微抽动。
“汪汪汪!!!”
笑你爹呢。
柏池像是能听懂他这一连串的狗叫一般,道:“这么不讲道理啊?”
鼻息呼出的暖流若有若无被风顺进郁杭的茸毛里。
他轻挑起的唇角勾进一块暗红色的血痂之中,眼睑含着微微的笑意。
瞧瞧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郁杭被激得整根脊梁都发麻了,甩头照着捏在自己后颈的双手就是一口。
可柏池反应敏捷,手腕一转,堪堪躲过如狼似虎般凶狠的攻击,趁着郁杭的头还没缩回去,反手握住这小狗的嘴筒子。
这地方最最是脆弱,把郁杭激得浑身痒痒,挣扎得更厉害了。
“嘶。”拇指按住郁杭的胡须顺着滑下,到了尾端又折返回来,郁杭被这似是撩拨的折磨弄地焦心,梗着脖子后退,却怎么也脱离不了桎梏,尖牙紧紧贴在一起。
郁杭被弄得喉咙里滚出低低几声怒音,却见柏池只是眯了眯眼睛,用着有些恶劣的语气威胁道:“你再咬啊。”
郁杭伸出爪子要去抓柏池的胳膊,但他变成的狗应是给人当过宠物的,利爪被剪了个干净。
根本毫无攻击力可言。
“你不是挺能凶的,嗯?”
郁杭的毛被打理得很好,鲜亮顺滑,一看就是被仔细照顾过的,跟柏池一进来就浑身是伤的身体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天色沉了下来,层层叠叠的树影落到池塘里,像是溺死了的水鬼。
怀里的小狗还在怒着,两排牙齿顶着外力暗暗打磨,柏池觉得自己此刻松手,定然会被这个小家伙咬得鲜血如注。
柏池本想再逗上郁杭一逗,却觉得周围实在阴森得骇人,落到地上的树影长了獠牙般不断侵蚀着地面。
危机四伏。
柏池“嘘”了一声,笑道:“有人来了。”
郁杭当然不信他,挣扎地更厉害了,险些咬中柏池的手指。
就在此时,破风穿林竹叶摇,柏池面颊一热,锋利的冷光切着他的发丝擦过,嵌到树干里,一声巨响乌鹊四起,落荒而逃。
“追!魔教教主柏池就在前边!”
“追!”
“杀了他!为那些死不瞑目的英魂报仇!”
“杀了他!”
………
一声起,万声应。
树枝上,草丛里,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充斥着此方天地穹宇,延至尽头正要落幕的霞光。
夜要来了。
这群人皆着一身墨色,混在半黑的天色之中,教人分不清树影人形、剑响鹤鸣。
郁杭刚从柏池身上跳下来,就被柏池在半空中一把捞了起来,重新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向后退。
“你们是什么人?”
柏池这个骚包平时说话总是带着笑的,尾音不自觉地扬起弧度,极少这样冷淡。
仿佛是一口快干涸了的古井,无喜无悲,无波无澜。
郁杭听了只觉得不习惯,视线上移,却只能看见柏池随着声音微动的下颚。
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听闻你算尽天机,提前用自己的法力抵去四十八极刑,那你可算到今日要栽到我手上?”
为首者刀锋划过,反出凛然刀光。
柏池眸光一寒,足尖一抬,挑起地上的树枝,手腕轻震,穿林风应声而鸣。
“我算没算到,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悬在半空的羽箭僵在原地,周围人面面相觑,竟也被他唬住了半分,正是犹疑之际,见柏池盯准人群缝隙,挥枝散沙,硬是在被迷了眼睛的人群中杀了出来。
“呸……咳咳咳咳……”
“呕——,你们魔教就这样?”
“天杀的,我就知道他在唬人,追!”
一群说不上名字的宵小也不知从哪听来了教主柏池法力散尽的消息,凑成一群争相过来踩上一脚,再满世界吹嘘一番,整个人便镀了金。
日后提着柏池身上的什么东西说出今日之事,除妖去邪,一剑便是万两。
直接翻了好几翻。
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柏池虽使用不出法力,身子却不羸弱,相反跑起来比那群修士的轻功还要快,三两下便甩了身后人一大截。
郁杭被柏池一出又一出搞得摸不着头脑,裹了自己一身的衣袖被掀起的风吹得散乱,他的视线仅能透着朦胧的薄纱越过柏池的肩膀,瞧见那群呜呜泱泱的黑点被糊成一团逐渐远去。
一切喊骂都被抛之身后,追不上他们。
紧紧贴着的胸腔忽而微微一震,轻笑携着呼吸打在郁杭头顶。
“哥哥厉不厉害?”
衣袖又被风吹得散开,完整地露出的郁杭的脸。
他仍是在瞪他,却因在超脱生死之际,蒙上了别样的情感。
柏池说不清,只觉得郁杭如果不是被搂在怀里,可能会摇着尾巴,红舌微吐。
成什么样子了。
柏池手臂一甩,衣袖上的薄纱又甩到了郁杭脸上。
郁杭不满意地叫了一声 ,柏池没依他。
身后的那群人早就被甩得不见踪影,一点朱红自浮动着的翠绿中若隐若现,怀中的一团抖动两下,正是要跳下来,柏池见状一把拉住他的后腿,将他重新拢了回来。
“那群人抓不到我,就会从你下手。”
“他们的手段可多着呢。”
“你不怕?”
忽而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柏池掀开衣袖一看,上面赫然印着一道小狗牙印,正隐隐冒着血珠。
他向来是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不够乖巧。
但柏池仅是在他的边缘线踩上一脚,又立马退回来,看起来对郁杭唯命是从得不像话。
实则虚伪得要命。
“是我怕死,你别离开我。”
郁杭下巴抬起,脑袋甩了甩,用鼻尖蹭掉蒙在脸上的衣袖,顺着柏池的胸腔往上爬,要去看看柏池身后的光景。
却被柏池按了下来,塞回原来的位置。
“别闹了。”
话音刚刚落地,一道桀骜的少年音变从身后响起:“呦,你们也是外地人。”
郁杭循声望去,见一带着帷帽的少年,衣袍浮光跃金,上面的五德纹皆是金丝绣制,从穿着到声音无一不透露出“趾高气昂”四个字。
这人上下来回打量这一人一狗几圈,也没瞧出什么名堂,嘴里嗤笑一声:“我劝你们啊,还是绕个道走,不要来不幽城,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郁杭重新望了一眼那点树林尽头的红色,此刻已是华灯初上,歌台暖响,远远看起来并不像少年说得那般诡谲云涌。
“哦?那座城有何不同?”
“城倒没什么不同,不过前阵子出了一起惨无人道的灭门案,上下数百人无一活口,顿时怨气冲天,怨魂四起。”
“一时间城中不断发生厉鬼索命之类邪门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不幽城主不仅在这个时候严守城门,还广邀天下修士前来除祟。”
“如今啊,这不幽城,那可是进去容易出去难,你和你这灵宠若是想找个歇脚的客栈,不妨绕道而行。”
地面隐隐震出闷响,树上枝叶晃得剧烈。
柏池静了片刻,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那少年进城的背影,没管郁杭的抗议,带着人进了不幽城。
城门外站着两排人,正目光死板地盯着前方,看见他们进去了也没拦着。
猩红的灯火点了几排,却在某个巷子前戛然而止,照得前方的路深得没有尽头。
白色墙皮屑被剥落,上面印着大大小小数十道爪痕。
嵌在墙壁的蜡烛把木牌的影子拉得老长,乍看起来会认成一把能刺入心脏的长刀,郁杭往前抻了抻身子,示意柏池向前。
这牌子上刻的是客栈,所指方向正是那片黑得连路都看不清的巷子。
柏池搓了搓怀中的狗,抬手拿起置在架子里的红烛,没入暗色之中。
客栈门前挂着两盏幽暗的灯,把它从此地剥离开来似的引人注目,门口的柱子被刷得漆黑,照在蜡烛下泛着油光。
这门槛建得高到夸张,快要没过孩童的小腿,常人若是不去留意,一定会被绊倒。
“客官一间房?”
摧枯拉朽的声音苍老又沙哑,柏池扣下衣领上的琉璃扣子,拍在桌台前。
“一间上房。”
老者端详一会,笑了笑,从墙上解下把上了锈的钥匙,递到人的手中。
“客官好梦。”
门被骤然关起,于空旷的街道中荡开一圈巨响,卷起干枯的树叶,沉重地在街道划出如同指甲抠门的声响。
屋内的陈设和郁杭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没什么不同,他没多想直接跳到了床上。
这一路被柏池抱得实在是累了,这人笨得很,也不知道换个姿势,一路下来弄得他双腿又僵又麻。
又不让郁杭下来自己走。
柏池看他四肢大敞开,毫不设防地躺在了上面,垂着眼睫问道:“没洗干净的小狗还想睡床?”
郁杭一个翻身滚了起来,右侧上嘴唇微掀,露出一颗尖牙,威胁也似得看着柏池。
“凶什么?又不是不让你睡。”
柏池说着,俯下身去嗅了嗅郁杭,脱下外套垫在郁杭身下,打水去了。
郁杭脑袋向外探着,企图窥见这阴森氛围的来源。
他眼睛环视四方,将这个房间的每一寸全部打量一遍,也没见到什么镜子。
但他却觉得有什么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那样掺着雨水般黏腻的、潮湿的目光。
从正脸,从后背,从床顶……
四面八方汇来的目光,裹尸布似的缠着他。
看得人直犯恶心。
就在木窗被吹打得咯吱作响时,强烈的眩晕感侵蚀得他的大脑抽着疼,这种痛感漫长得像是熬过了整个黑夜。
天地都在打着旋儿。
等到恢复意识,已是蜷缩着手,浑身细汗密布,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柏池恰巧打了水回来,门被拉开一点,泄进来一丝凉气,郁杭被这忽如其来的冷意吹得回了精神,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他几乎是失声般地喊道:“别进来!”
推着手的门果真一滞,不敢再有动作,只是疑问道:“郁杭?你能说话了?”
“我没事,你别动!”
“到底怎么了?”
郁杭慌慌张张把自己套进柏池的外衬里,可这人的外衬白纱为料,作用仅是增添几分仙气,此刻贴在郁杭身上确是什么都遮不住。
见此不行,他又赶紧抖开被子,还没等人缩进去,就直直撞上了闯进来的柏池。
柏池一进来入眼的便是此番光景。
这绛唇雪肤的少年拢在暗红光下,头上立着一双淡黄色的兽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抑或仅是在灯光昏暗,称得他的眼睛愈发明亮,潋滟开隐隐的水色,白皙得皮肉罩在轻纱之下,又多了几分隔雾观花的味道。
活色生香。
“我草你大爷,滚出去!”
一记枕头朝着柏池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你讲不讲道理?”
“钱都是我花的,你还想让我出去?”柏池眼睛扫了扫郁杭的身子,后者打了个激灵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兴许是受了刺激,郁杭头上的耳朵竟然有些抖动。
这让柏池忽然想到这人受不住时双腿痉挛的样子,莞尔一笑,转身从被笼中又取了一床被子出来。
这抹笑在满是阴霾的铜镜中一扫而过,露出一张桃花面孔来,悠悠然道:“好了,不过吓吓你罢了。”
“明天给你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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