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潮湿的空气里浸满了老商场特有的陈腐霉味。
时大洪叼着半截烟屁股,晃晃悠悠走上二楼,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回音。
他掏出钥匙,眯起眼,费劲地对准“时氏茅山”那块招牌下锈迹斑斑的锁孔。
刚把褪色的广告招牌拖到门口,一抬眼,对门那间空置许久的铺子,卷帘门竟已拉起,里面透出灯光。
“哟,来新邻居了?”时大洪心下好奇,掐灭烟头,踱着步子就想进去热络热络。
门虚掩着,他探头一瞧,动作顿时停住。
里面拿着鸡毛掸子,正有模有样擦拭一尊仿铜貔貅的,不是他那个两天不见人影的侄儿时屿又是谁?
“叔,早啊。”时屿听到动静,回头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笑。
时大洪眉头一拧,上前两步,抬手就不轻不重地敲在时屿后脑勺上:“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两天夜不归宿,电话也打不通,老子还以为你被人拐去缅甸了!”
时屿缩了缩脖子,赔着笑:“我……我有点事嘛,叔。”
“有事?”时大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眼睛扫视着这间刚刚收拾出点样子的店铺,“看你今天这么积极来上班,先饶了你!说说,这家店什么来头?店主是男是女?你怎么一大清早跑来给人家当免费劳力?”
时屿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出声。
时大洪这才定睛细看店里的摆设:靠墙的桃木剑、散开的黄符纸、泛着铜锈的罗盘、挂在正中的八卦镜……这分明就是个同行!
一股火气噌地窜上脑门。
“他奶奶的!哪个不开眼的,敢杀到我时大洪对门来抢饭吃!”他怒吼一声,一把打掉时屿手里刚拿起的鸡毛掸子,“小兔崽子你是不是缺心眼?人家是来砸你叔饭碗的!你还上赶着给人帮忙!”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本就不多的光线。
刘毅久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斜倚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将店内外的情况尽收眼底。
时大洪气势汹汹地转身,走到对方面前,却发现自己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那汹汹的气势不由得矮了三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行业前辈的派头:“就是你小子租的店?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江湖道义!你这样一声不吭杀到我对门,是不是太不合规矩了?”
刘毅久拿下棒棒糖,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不是啊大叔,我是来报道的。”他转头看向时屿,语气轻松,“老板,第一天开工,干什么活儿?”
“老……老板?” 时大洪猛地转头,脖子几乎发出“咔”的一声,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要脱眶而出。
时屿脸上那点灿笑彻底挂不住了,硬着头皮开口:“叔……那个,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从今往后,我……我单干了。”
“你……你你你……”时大洪气得手指发抖,颤颤巍巍地指着时屿,眼睛一翻,身体晃了晃,似乎就要晕厥过去。
下一秒,他又猛地捂住胸口,声音虚弱,“不行了……气死我了……我心脏病犯了……”
时屿无奈地叹了口气:“叔,别装了。平时使唤我给您端茶倒水、跑腿买烟都是这招,该换点新鲜的了。”
被当场拆穿,时大洪立刻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地骂道:“我养你这么大,你伺候老子是应该的!你个不孝子,竟敢撬你亲叔叔的墙角,断自家财路!”说着,他抄起墙角的扫把,劈头盖脸就朝时屿打去。
时屿“哎哟”一声,抱头鼠窜。
扫把带着风声落下,却在半空被一只大手稳稳抓住。
刘毅久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手指微微用力,时大洪就感觉扫把像是焊在了铁柱里,纹丝不动。
“大叔,和气生财。”刘毅久脸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笑,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时大洪憋红了脸,使劲拽了拽扫把,徒劳无功,只得悻悻松手,狠狠瞪了时屿一眼,“养不熟的白眼狼!咱们走着瞧!”说完,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店里。
对面,“新派时氏茅山”的招牌算是正式挂了起来。
可开业第一天,现实就给了时屿一盆冷水。
从清晨到日暮,店门口连只野猫都没停留。
时大洪坐在自家店里,隔着门缝瞧见这光景,心里的火气才算是顺下去几分。
刘毅久似乎比时屿这个正牌老板还急,在不算宽敞的店里来回踱步,晃得时屿眼晕。
“哎!我说,你能不能别晃了?”时屿趴在柜台上,有气无力,“我眼睛都花了。”
到了下班时间,刘毅久见实在无人光顾,耸耸肩,摆摆手走了。
时屿不死心,转而求助网络。
他埋头在手机上疯狂刷着同城论坛和社交媒体,指甲在屏幕上来回敲打。
“免费在线看手相!先到先得!”
“新派茅山,科学解梦,为您排忧解难!”
帖子沉了一个又一个,偶尔有几个回复,不是广告就是问他科不科学算不算得准自己什么时候发财。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和男友江澈通了会儿电话,听着对方熟悉的声音,时屿心头的郁结才稍稍缓解。
挂断电话,他猛地发现窗外夜色已浓。
急忙关灯锁门时,他瞥见对面叔叔的店铺早已漆黑,门却大敞着……他知道,这老头子是让他一起关门。
刚把钥匙插进锁孔,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仿佛有一道冰冷粘滑的视线,穿透了昏暗的走廊,牢牢钉在他的背上。
他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僵在原地。
他猛地回头。
一名穿着干练职业套装、拎着黑色公文包的女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他身后五步之外。
走廊顶灯挣扎着投下昏黄的光,在她脸上切割出模糊的阴影。
“师傅,还算命吗?”女人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时屿的心脏疯狂擂鼓。
一股冰冷的、带着攻击性的气息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皮肤。
他不知道自已为何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种危险。
“抱歉,打烊了!”时屿强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女人缓缓将公文包放在脚边,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捕食前的从容。
“现在就咱们两个,我就不装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赫然变成了冰冷的、属于爬行动物的竖瞳!
她嘴角勾起一抹绝非人类所能及的、扭曲的弧度。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骤然模糊!
时屿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移动的,只感到一股恶风直扑面门!
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形象地猛地向后一仰……
“嗤啦!” 几缕被切断的额发缓缓飘落。
女人那变得乌黑尖长的指甲,堪堪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时屿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他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卷帘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反应还行,可惜还是太慢了。”那女人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再次动了,身形如同鬼魅,在狭窄的走廊里带起一阵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微风,绕着时屿快速移动。
时屿只能拼命转动酸涩的眼球,试图捕捉那鬼魅般的轨迹。
突然,她出现在左侧,一记手刀撕裂空气,带着尖啸斩向他脖颈!时屿只能凭着求生本能抬起手臂硬扛。
“嘭!”
一股蛮横的巨力传来,小臂骨仿佛要断裂,剧痛钻心。
他整个人被掼得向旁趔趄出去,后背“哐当”一声撞翻了角落的灭火器箱。
手臂上眨眼间浮现出触目惊心的青紫。
不待他站稳,女人的攻势又如影随形般到来。
她的腿如同柔韧的长鞭,扫向他的下盘。
时屿狼狈跳跃躲闪。
她的脚尖擦过他脚跟处的瓷砖,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浅痕!
恐惧和愤怒交织,时屿瞅准她收腿的一个微小空档,鼓起全身力气,模仿着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格斗动作,一拳狠狠挥向她的腹部。
这一拳速度惊人,甚至带起了细微的风声。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爆发出这样的速度和力量。
但女人并未躲闪,只是腹部肌肉瞬间收紧。
“咚!”
时屿的拳头砸下,如同打中厚橡胶。
所有力量被尽数化解,指骨剧痛,整条手臂都麻了。
而她只是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空有力量,不懂发力。”她冷笑一声,五指屈成利爪,再次如出击的毒蛇般探出,直取肩胛!速度之快,远超刚受重创的时屿的反应极限。
“嗤……”
尖锐的指甲轻而易举地割开短袖纤维,深深刺入皮肉之下。
一股冰冷的刺痛直钻骨髓,时屿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尖锐的异物紧贴着、甚至轻刮着骨骼的恐怖触感。
他以为自己肩膀要被捏碎了,但那力量却骤然停止。
女人的手指就那样停留在他血肉中,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仿佛在欣赏他的痛苦,又像是在仔细评估着猎物的成色。
女人猛地抽回手,带出几颗殷红的血珠。
时屿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靠着卷帘门剧烈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脱力感阵阵袭来。短短几个回合,他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多处挂彩,而那女人却连呼吸都未曾紊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轻松的热身运动。
看他再无反抗之力,女人停了手,竖瞳冷漠地审视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连特化都不会?废物。”
时屿靠在门上,只能用警惕而愤怒的眼神瞪着她。
她冷哼一声,“藏好你的臭味。再让我闻到……下次撕开的就不是肩膀,而是你的喉咙。”
目光最后扫过他浑身狼藉的惨状,她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吧,我看你……没几天可活了。”
说完,她不等任何回应,捡起公文包转身,纵身便从二楼走廊边缘跃下,身影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消融于楼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昏暗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时屿一人靠着门滑坐在地,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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