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甫被维兰瑟不怎么友善地弄醒过来。

“你最好为这个无礼的举动进行解释，”神甫浑身充斥着被打扰睡眠的怒气，他将身上衣袍的褶皱抚平，满脸都是不悦。

“伊玛不见了，我在教堂的各个地方都寻找了一遍，也无法找到她。”维兰瑟平静而冷漠地俯视着床上的人。

“伊玛？”神甫的脑子好像还没那么清醒，待坐直身子后才恍然想起来，“你是说和你一同前来的那个女孩？”

他弯下腰将鞋子穿好，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折叠着床上那张单薄的棉绒被：“若是留在教堂里，并不会受到污秽之物的攻击。”

“说不定是她不听劝告，在深夜独自跑出外面。而意志不坚定者唯有在经受惩罚后才能直面内心，皈依唯一的真神。”神甫不顾维兰瑟愈发凝重的脸色，居高临下般说出这番风凉话。

“作为拥有信仰的神甫，您不觉得做出这样的猜测实在过于傲慢了吗？”维兰瑟努力按捺住心头某种糟糕的情绪，才不至于直接对眼前的人出手，只是紧紧握住的拳头，还是将他的愤怒泄出几分。

神甫看到维兰瑟的模样，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那个女孩子对你而言很重要？”他也没有要听答案的打算，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那你们就不该来这里。”

……

一望无边的漆黑与静寂朝着形单影只的异乡人席卷而至。

维兰瑟没有心情去深究神甫话语里的深意，提着一盏照明效果不佳的油灯，如同丧失了生气的人偶般悄无声息地走在路途上。

明明不久以前伊玛才满心欢喜地收下那支蔷薇，凑近唇边轻轻地闻嗅，然后陶醉地比划着明日要找工具将它压平，做成永不凋零的书签带在身边。

只那么短短一小段时间，那间空荡荡的房间仿佛是在提醒他，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如梦的幻影。

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连句道别都无法留下。

沿着十字路口继续往前，很快就能到达克莱尔太太那幢被烧毁的房屋，维兰瑟还是抱着希望，想要从里面找到关于萨布丽娜的线索。

找到萨布丽娜，大抵就能将她找回来了。

*

“哒哒哒——”

一阵突兀的马蹄声将维兰瑟涣散的思绪唤了回来，“大半夜的，你不老老实实呆在教堂里，在外面瞎转悠什么呢？”黑暗里响起熟悉的声音，青年从马匹上矫健流畅地一跃而下，面色古怪地注视着维兰瑟。

“小猫妖呢，你把她独自留在教堂里？”洛伦拿着缰绳凑近后才看清他苍白得异于常人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底的调笑逐渐敛去。

“她在哪里？”

“不知所踪。”

一句简短的回答便轻易让洛伦感觉到心脏出现了下坠感：“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有神甫留守在教堂里照看你们吗？！”

“不对，”他的黑眸蓦地睁大了几分，“神甫……”

“他是镇长的儿子。”

洛伦将镇长可能是其中一位幕后凶手的猜测告知后，维兰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们现在先去镇长家。”

*

镇长住的地方就在钟塔的下方，嵌进杏黄色砖石墙里的窗户此时依旧透出明亮的光线，将屋里主人永不止歇的挑灯工作姿态渲染诠释得明切。

为了方便镇民临时有急事上门拜访，他的家门并没有反锁，倒是方便了两人进入屋内。

一楼客厅除了摆放有数不清的老旧材料外，还设置一个专门的接待区。桌上的陶瓷杯具还未来得及收起，看来今日来找镇长的人依旧不少。

缓缓走到二楼书房，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随意披了件长袍，坐在黑色丝绒面料沙发椅上闭目养神，桌上的书籍摊开着，留下纸张微动的痕迹。

“小洛伦，怎么现在突然过来，是又出什么事了吗？”听到动静后，镇长抬起疲惫的眼皮，看向眼前的两人。

“这位是？”

“教堂的那个女孩，你将她掳到哪里了？”还没等洛伦开口，维兰瑟突然来到老人的身边拎起他的衣领，用很冷静的语气质问道。

衣摆那处不小心沾染的蔷薇花瓣汁液，虽然丝毫不起眼，却还是被眼尖地瞥见了。

“年轻人，”镇长即使是处于狼狈的情形下，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气急败坏的神态。他抬起干瘦有力的手，轻飘飘地想要将维兰瑟的手推开，可惜没有成功，“我听不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洛伦没有想到维兰瑟居然比他还要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摊开了明牌，只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镇长，您该知道我们此行的意图的。”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死去的镇民，有多少是死于您的手上。”他也决定不绕圈子了，直接便讲清楚。

“在禁闭室里被谋杀的马科特里，凶手与您同样是个左撇子呢，萨布丽娜的嫌疑也算是能减轻些。”

“你见到萨布丽娜了？！”老人的眼珠转动着落到了洛伦的身上，“没想到她居然能放过你。”

“不过是侥幸逃脱而已，”洛伦耸耸肩，有些不满他岔开话题的举动。

维兰瑟却不愿维持这个姿势，皱着眉松开手，让镇长重重地坠回了椅子上。

“我是阿帕罗的镇长，可由不得你来审判。”镇长已经许多年没试过被这般粗暴对待了，他收起慈祥的面容，语气也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

不过大概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啧啧，”洛伦摇了摇头，“好歹我也曾经在小镇上住过，”他弯下腰身，戴着面具的脸逐渐逼近镇长，“我也是‘家’的一员，这不是许久前您自己亲口承认的吗？”

提及“家”这个字眼，终于刺激到了老人脆弱的神经，他的眼珠子因过度激动而充血外凸，双手也紧紧攥住椅背，露出枝节般的青筋：“阿帕罗就是家，我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大家不是应该好好地在一起生活才对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选择背叛？！！”猩红的眼球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渗人，这副目眦具裂的模样，将洛伦心中对他的印象破坏殆尽。

“马科特里要搬离镇子，所以你杀了他？还有那个死在海边的警卫，他当时也是准备离开这里吧，”真相渐渐明朗起来，却是格外地荒谬可笑。

“你用这种手段，是无法真正将镇民们留下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伊玛抓走？”维兰瑟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待镇长癫狂的状态稍微平复些后，他才再次将这个问题问了一遍。

“因为呀，”他苍老的嗓音在书房回荡，“蓓丽丝看中了她的身体，我不过是稍微伸出援助之手而已。”

“蓓丽丝又是谁？”洛伦忽然有个猜测，“萨布丽娜的双胞胎姐妹？！”

镇长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也要帮助她？”

“不过是献祭一个人类女孩，阿林顿姐妹俩已经应允能让我长久地治理这个小镇。毕竟伟大的事业，总归是需要牺牲作为代价的。”

如果是原渔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后估计会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了：你们一个个的，事业心强倒也无所谓，怎么都是用别人的命来换取的呀？！

“好了，既然已经满足完你们的好奇心，也是时候……送你们上路了，”老人两颊牵动，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如同所有上位者一般挺直着脊背，看向两人的目光如同看着已死之人。

如鬼魅般悄然而至的神甫，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把锋利的长刀，站在他们的身后。

“欧文，动手吧。”

“呵，”神甫手持武器朝维兰瑟直面冲去，维兰瑟扭动了一下仍有伤痕的脖颈，非常迅速地闪开攻击。随即绕到神甫的身后，毫不犹豫地将藏匿于口袋里的剪刀深深捅入他的腰侧，鲜血飞溅到外套与艳丽的脸庞上，带着强烈的杀戮气息。

神甫却像是不会感知疼痛般，顺着维兰瑟插进去的伤口转过身来，让那豁口割裂得更深，又以极快的速度挥舞长刀朝他的头颅部位劈过去，维兰瑟闪躲得及时，却还是被削落几缕长发。

洛伦本来是想在旁边看戏，可余光里却瞥见镇长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把短剑，他鄙夷地看过去，还是忍不住出了手。

两把银叉，就这般深深地扎到镇长的手背上，双手被完全扭断，无力地垂落到大腿两侧，斑斑血迹一路流淌而下，模糊了他的鞋面。

洛伦扯了扯嘴角：别说，这叉子用得还挺顺手的。

维兰瑟这边搏斗得虽然有些艰难，但最终还是将长刀抢夺了过来，刀刃横躺在神甫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镇长，伊玛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已经逐渐恢复了理智，只要能把伊玛找回来，他可以选择不横生枝节制造杀戮。

自己的孩子落到别人的手上，镇长看起来也没有太过着急的样子，双臂陆续传来剧烈疼痛感，他咬着牙还是笑了出来：“估计这个时候，你的这位朋友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们就到温多兰剧院里，送她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