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放过他们，”洛伦穿着的黑色制服哪怕沾染了血迹也不会太明显，只是隐约飘来的血腥气味还是让他有些不悦。

把马匹牵出来之后，他幽幽看向外套上沾有斑驳血迹的维兰瑟。

“我也没有想到你没有放过他们，”维兰瑟面容沉静，抬起灰眸望了青年一眼，又将眼神收回。

得知伊玛的行踪后，他也没有心情再去对付眼前的这对父子，径直离开书房准备去戏剧院时，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音乐声。

洛伦将镇长与神甫都进行了催眠，让他们父子俩进行困兽斗，在书房中自相残杀。

这行为倒是让维兰瑟有点意外，只是并没有干涉他的举措。

“走吧，我们去把小猫妖找回来。”

……

自从发生了萨布丽娜的案件之后，镇上唯一的这间温多兰剧院再也没有观众前来观看表演，剧院也慢慢荒废。

踏入戏剧院的一瞬间，维兰瑟便看到四周的墙壁都是以人物木雕进行装饰，烛台也全被点燃。

天花板绘有两幅彩色的几何壁画，柔软宽大的红色挂毯遍布两层小楼的各处地方。

而他惦念着的人，此时正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中央座椅前，定睛看向台上拉好的幕布。

“维兰瑟，洛伦，你们真的来了，快坐到我身边吧。”看到两人的身影，原渔的声音都染上了雀跃。

“伊玛，你没事吧？”台上迟迟没有移动的红色幕布将大片光线都遮挡住，洛伦和维兰瑟分别坐到她的左右两侧，却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

“我没事呀，”她努力地弯起绿眸，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镇长将她迷晕带到这里后，萨布丽娜本来想直接对她动手的，可原渔留意到舞台上的移动布景，急中生智，马上非常热切地表达了一番想要在临死前亲眼看到一位伟大的戏剧演员进行表演的愿望。

毕竟，她实在没有见识过，到底是多么优秀的演员，才会无需台词，仅一个眼神就能将戏精彩地诠释。

萨布丽娜居然真的被说动了。

待她到后台换上与这场独角戏有关表演戏服的时候，原渔趁机悄悄地走到舞台的装饰前动了个不起眼的手脚。

随后音乐声一起，幕布一拉，表演正式开始。

在表演的中途，意外突然降临，萨布丽娜的戏服被道具勾破了。

“我是刺绣师，”原渔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帮她缝补服饰上破损的部位。对于一位热衷于戏剧事业的演员来说，不完美的戏服，未尽的演出，都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萨布丽娜再次同意让她进行修补。

原渔终于能借此拖延时间，盼呀盼，将他们俩都盼来了。

“对了，我还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当年饰演戏剧出不了戏而开始模仿剧本手法杀人，的确是萨布丽娜干的。不过她后来联系上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前来阿帕罗替她的罪行掩护，试图制造不在场证明。”

“后来镇长为了安抚人心，避免镇民因恐慌而日渐搬离的局面，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将萨布丽娜定为凶手进行处决。”

“只是没想到，最后被抓捕的，居然是她的妹妹蓓丽丝，而妹妹的哭诉与辩解都被镇长当成了狡辩。没有行凶却遭遇极刑，蓓丽丝最终化为厉鬼附在了藏匿于戏剧院里的萨布丽娜的脸上，她自此还逐渐享受到杀人的快感，与姐姐共用一个身体来继续犯案……”

“她们现在在哪里？”洛伦冷不丁插嘴询问，打断了原渔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细弱得如同落在耳边的呢喃：“先别管那么多了……”

维兰瑟也是在这时终于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对劲，半眯起眼凑近她的脸，借着昏暗的光线，将她惨白无血色的脸看得明晰：“伊玛，你这是怎么了？”

他离开座位，单膝跪坐在原渔的面前，试图查看她的情况，却被她抬手拦了下来：“神明殿下，我真的没事……”

而右侧的洛伦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她的长袍掀开，发现了她腹部那道贯穿性的伤口，血肉模糊，能支撑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小猫妖，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难怪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他还以为是从他们两人身上传来的。

*

刚才，原渔没有讲完后半部分。

她的确是想要通过缝补戏服来拖延时间，可惜在起身去捡拾掉落在地的棉线时，身后的尾巴居然被发现了。

蓓丽丝想要她的身体只是因为喜爱她的这双眸子，却没有想到这副身体居然还长着一条怪异的尾巴。

怒不可遏的双胞胎姐妹，还没等原渔争取时间逃跑，便已经将手无情地穿透她的腹部，给她留下再也无法挽救的致命伤。

原渔眼眸里水光氤氲，其实已经看得不太清眼前人的面容了，她用力支撑起身体，偏过身望向洛伦：“对了……你可以，再摘一次面具给我看么？”

青年没有拒绝这个请求，他轻轻摘下面具放在一旁，任由原渔用颤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摩挲着他脸上丑陋的伤疤。

“其实我们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只是你不记得我而已。”

“如果到时候你没有忘记我的名字，记得要来找我。”

“这些伤疤一点也不难看，是真的，哪怕别人厌恶你，我也不会厌恶的……”

洛伦非常确定自己过去二十余载的岁月里并没有这只小猫妖的存在，可是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恍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似曾相识的话语。

“别的小朋友都怕你，我不怕的。”

记忆中的声音似乎慢慢与眼前人重合起来。

就好像他们真的早已认识，只是他记不清楚了。

“还有，我之前答应过，事情结束后就陪在你身边……抱歉，欺骗了你……”

原渔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正在飞速地流失，快要走到油尽灯枯的状态。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维兰瑟的手指：“神明殿下，对不起。”

“你送给我的那支蔷薇……我没能好好保存……”

她阖上了双眸。

维兰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失去鲜活的气息，最终变回一只红色小浔猫，安静地躺在原来的座位上。

而洛伦依旧保持着被她抚摸面容的姿势，像是来不及消化眼前这一切。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经历掏心之痛，心脏变成空洞，冷风呼啸着无情地灌了进来。

儿时作为切里家族的私生子被接回家，因为相貌精致而得到父亲喜爱，却因此被其他兄弟嫉妒，把他围堵至厨房里，用滚烫至极的烛油将他右脸一点点烫伤，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疤。

再后来，一位催眠师应兄长之邀来到家里，想要利用催眠术将父亲催眠，转而让他将家族继承权与庞大的财富通通交到自己手上。

只是最后催眠师却看上了他，想要收他为徒弟。在离家之时，为了了却他的牵挂，切里家族的百年基业尽被付之一炬，毁灭于催眠师放的那把火里。

很奇怪的是，所有的伤痛与苦楚加起来，好像都比不上他此刻心头涌起的痛苦。

就好像，他失去了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用世界所有的珍宝也换不回来，那种无能为力感。

……

维兰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现在眼睛变得干涩，却没有流泪的冲动。他想要如往常一般将原渔抱在怀里，只是当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绒毛时，莫名又生出了一丝胆怯。

他知道在幻境世界里，死亡并不是真正地离去。

可她在临走前，还温声对他说着抱歉，依旧还惦记着他送给她的那支花。

维兰瑟说不清目前心里的感受，他只能默默地，将她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哐当——”

一块小巧的圆镜，从她卷曲的尾巴处掉落到地板上。

就在此时，全场的灯光都聚焦到了舞台上，幕布终于被拉开，虽然台下的观众只有两个人以及一只没有了呼吸的小浔猫，也丝毫没有将演员的热情浇灭。

萨布丽娜踏着音乐声亮相，而此刻台上表演的剧目，正是原渔离开教堂后所发生的一切。

一幕幕场景，就这样生动而血淋淋地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像是要通过重温这段记忆，残忍地将他们痛苦凌迟。

维兰瑟本来眼神还在放空，当看到萨布丽娜用手将原渔的腹部贯穿那一刻，无尽的杀意终于自眼中升腾而起。

他缓缓走到舞台前，仰视着台上这个仍旧沉浸在自己戏中的人：“糟透了。”

萨布丽娜手里的骨雕折扇直接收起，她停下了表演，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维兰瑟：“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表演，实在糟透了。”

“有点良心的话，就别再演戏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萨布丽娜变得无比暴怒，连右脸的蓓丽丝都在嘶吼着尖叫。维兰瑟却仿佛是听不到这些声音，一步步离开舞台，朝着之前的位置走回去。

而就在她的指甲逐渐变长，准备扑向他的身后将他恶狠狠地撕碎的时候，洛伦突然拿着镜子出现，插到两人之间。

对于这个举动毫无防备的萨布丽娜，猝不及防从镜中看到自己此刻的面容，她的眼眸居然流出了两行血泪，五官扭曲在一起，像是在承受什么极致的痛苦。

“不能出现镜子。”果然在克莱尔太太家熟读的规则都不是白费的。

维兰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将从神甫腰侧拔出来后重新带到身边的剪刀，再次插入那张细小的，属于蓓丽丝的脸庞上。

这些举动已经将萨布丽娜的威力削弱了大半。

就在这时，克莱尔太太居然出现在幕前，她的手里拿着根粗壮的绳索，径直冲了过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萨布丽娜的脖子勒住。

“说什么能够帮我当上朗西曼剧团的经理人，都是骗人的！！”

“骗子就该下地狱！！！”

当初蓓丽丝是受绞刑而死，如今也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才能将这对双胞胎彻底消灭。

在萨布丽娜慢慢失去挣脱的力气彻底没了动静之后，维兰瑟看到，眼前的一切如同破碎的拼图一般，碎片逐渐剥落。

最终定格在原渔身边的小镜子里。

她的尾巴当初在教堂盥洗室中取走的镜子，居然在最后为他们谋取了生机。

就好像冥冥之中，她仍在帮助着他们。

这个世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