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渔还能确定他们现在依旧在村子里,刚才去河边的路上曾路过一棵缠满白布条的老树,在树旁有一块歪斜地矗立在树侧的巨石,因为形状有点像小狗,她还多看了两眼。
而如今他们三人站在一处被砂石铺满的硬地上,这块眼熟的石头面前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而是……海浪翻滚拍打着礁石的湛蓝海域。
眼前已经由黑夜转换为白昼,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又陷入另一个古怪的幻象里。
连手机也失去了信号。
“先四处看看是什么情形吧。”身后的路已经彻底消失,也没办法再回头,只能沿着这道海岸线继续向前走。
海风吹拂着郁葱林木发出“沙沙”声响,原渔就这样走着,莫名觉得眼前的环境能让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
不远处升起的袅袅白烟还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待三人小心翼翼地自林中穿梭,约莫十几分钟后终于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四周粉墙黛瓦的房屋被层叠绽放的茉莉花点缀,古朴的石雕修饰着墙身,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有种清新的豁然开朗之感。
让原渔恍然间有种穿越回古老岁月里的错觉。
循着清脆的铃响而至,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村中央的一座古庙宇,隆隆的鼓声从庙中飘荡出来。
当走进里面,他们发现大概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此,目前似乎在进行着一场隆重的祭祀仪式。
只是……参加仪式的村民们为什么看上去像是古时候的人?
无论男女都身穿圆领淡蓝棉麻短衫与滚边裙裤,头上佩戴着用以固定头发的头巾,耳边无一例外都纹有青色鱼纹。在这种神圣氛围的渲染下,莫名有种奇妙的和谐。
唢呐声起,领头的一位佩戴着白玉圆耳饰,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者为供奉的神像揭开红布,原渔才终于看清这个庙宇供奉神灵的模样。
被镀上金身的女神五官秀美动人,薄纱轻盈地披至全身,她安稳坐在宝座上,目露慈悲地望着下面虔诚的信众。
神像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要从神座上走下来,与她的信众亲近。
虽然已经有一个真实的神明站在她的身边。
原渔真正注意到的,却是这位神灵唇齿间衔着的一株仙草,它的形状与普通的草完全不一样,叶片如鱼鳞般堆砌,若是不仔细看,倒像是一条盘曲着身子的肥美的鱼。
所有村民们已经下跪,额头紧紧与青石板相贴,口中整齐地念读起晦涩难懂的咒文。
她唯一能够听明白的,只有结束时的那句“灵鱼娘娘在上,护我莱芜一族长久安宁,万物无常,唯我族人不生不灭。”
接下来,整齐划一的“万物无常,唯我族不生不灭”伴随着更加激昂的鼓声回荡在庙中,疯狂轰炸起她的耳膜。
原渔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如烟雾般消散,新的时空场景像刚切换的连环画卷浮现在眼前。
“这是在给我们呈现北川村的变迁?”维兰瑟看向已然沾染上时过境迁后留下的风霜,明显比之前破旧不少的房屋,眉心轻轻蹙起。
她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前方有嘈杂声传来,四五个扎着小揪的孩童原本在天井旁追逐玩闹,听到声响后,好奇地跑到外面。
几人也跟随其后走出宅子,却见一群村民聚拥在一起,身上所穿的服饰与参加祭祀仪式那会基本没有什么改变。
他们手上抬着七八个全身湿漉漉,已经进入晕厥状态的瘦小男人,浩浩荡荡地朝某个地方赶去。
这群昏迷不醒的人被安置在床上,从村民只言片语里得知,他们是从海上乘船而来,大概是中途遇到了风浪,船身被倾覆之后,被海浪冲刷至岸边。
去打渔的村民发现这些人,好心地将他们救了回来。
原渔惊愕地注视着床上那些遇溺的人,发现他们所穿的居然是旧式洋装,瞬间明白现在所处的时间线应该是近代。
望着他们微微起伏的胸膛,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骤然生出一种不安感。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有动静了。
“%@¥%……”最早醒来的一个年轻小伙发现自己居然死里逃生,惊呼着说出一连串话语,留守在这里照顾他们的阿婶无法听懂他的语言,却还是为他能苏醒而高兴,喜上眉梢地让他先躺下继续休息。
原渔却从他所说的语言里听出来,他是个樱国人,盯着眼前年轻人细长的双眼以及高突的颧骨,她撇了撇嘴。
“伊玛,你过来看一下。”劳布洛德之前一直站在外院,似乎发现了什么,高声唤她出来。
她与维兰瑟离开这个还浸润着海水咸湿腥气的房间,待将劳布洛德发现的壁画内容看清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里的村民应该是隐世不出的巫者后裔,掌握着某种与神沟通的术法。”维兰瑟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墙上凹凸不平却分外清晰的壁画,“某日有村民曾在海边救下因贪玩而差点溺亡的灵鱼娘娘的神侍,这位神灵将灵草馈赠给他们以作回报,让他们拥有了……”他有些不确定地望着上面繁复的文字。
原渔贴心地补充:“延长寿命的能力。”
“从此莱芜族人都得以高寿而善终。”
……
被救回来的那些人陆续醒了过来,在村子里休养短暂的时日。大概是村里不曾有外人来访,虽然语言不通,他们却得到村民们热情的招待。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就有人前来找寻他们。
此刻的维兰瑟还在村中私塾里听着老先生为孩童们讲授诗书,劳布洛德陪在原渔身旁,很有闲情逸致地在村中散步。
当她走到村口,发现一支身穿与那几个樱国人同样服饰的队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时,眉心突突跳动,心中不好的预感终于应验。
原渔本来希望他们短暂停留片刻后就与被救回来的人一同离去,可惜她的这个想法只能是个奢望。
这支队伍的计划是要屠村,然后将这里当作一个后方据点。
更重要的是,这伙人带了个翻译,于是他们获得了“意外惊喜”。
她看着将刺刀对准正抱着婴儿,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的那一刻,眼眶不断发红,冲上前想要阻挡这一切,只是无论如何愤怒地叫喊,她连那把尖刀都无法触碰到。
劳布洛德将她拉回身边,宽大的掌骨捂住她的双眼。
原渔眼前一片黑暗,可她仿佛能够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飞溅到她的身上。
她紧紧攥住劳布洛德的手腕,泪水无声地落下。
*
莱芜族人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当翻译谄媚地将从族长家中搜出的族记内容告知为首的军官时,那个身穿制服,盯着手下把村里存活的人绑至庙中准备处决的男人隔着白手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嘴上的小胡子,满脸都是怀疑。
族长因为无法将灵鱼娘娘的神像护住,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被砸得破碎后,他回头望向被烈火烧得满目疮痍的村落,以及殒命于此的无辜族人,脸上全是悲痛。
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活生生从押着他的两个士兵的束缚下挣脱,然后一头撞向供桌旁的石柱上。
鲜血流淌一地,与神像的碎片浸染在一起,平添几分悲伤的色彩。
见到这一幕,村民凄切的哭声将整座庙宇充斥。
维兰瑟早已赶来这里与两人会合,他看到原渔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这些外来的强盗除之而后快的悲愤模样,轻轻摸着她的头,试图给她一丝安抚。
那个在大堂里来回踱步的军官摆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可无论如何拷问都无法从这些依旧存活的村民身上挖出半点关于族记内容真假的线索,他骂骂咧咧地说着原渔听不懂的脏话,似乎准备催促手下动手赶紧将他们解决。
结果这次带来的队伍里居然还有个对阴阳术略懂皮毛的士兵,他四处观察着这座庙宇格局,再随意捏起其中一个村民的下巴,眯起眼细细观察这人的面相许久后,居然主动站出来,在军官耳边耳语了几句。
原渔不知道他们又在谋算什么变态的事情,当她看到军官脸上浮现的诡谲笑容时,再次感觉到不妙。
这个身穿长袍马褂的翻译对在场剩余的那些屈辱地被按到在地上的村民们转达了军官的想法:
他们准备生食莱芜族人的血肉,以此将长寿的能力转嫁到自己身上。
站在一旁的原渔呆愣住了,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这种残忍的场景,无能为力感强烈地充斥身心。
用指腹将似乎怎么都流不尽的眼泪擦去,她缓缓转身沉默着离开这里。
懦弱地逃避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
失魂落魄地站在门边,看向不远处燃烧过后留下焦黑痕迹的断壁残垣,明明之前还是一片世外桃源,可如今却被摧残至此。
她再也闻嗅不到茉莉花的香味了。
“你说,人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呀?”原渔眼神放空,似是在喃喃自语。
维兰瑟目光悲悯,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开口:“所以,现在的北川村……”
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懂得阴阳术法的士兵面容,眉宇间与她在手机里搜索到的林泽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想起现在村子里奇怪的房屋样式,想起那个小女孩情急之下那声不是中文的呼喊……
“也许现在生活在那里的,就是里面这群魔鬼的后代吧。”原渔红着眼,笑得很讽刺。
听到这个猜测,维兰瑟无端想起昨日在私塾中那位看上去很古板的先生教授的一个成语:
鸠占鹊巢。
用在这里,似乎颇为恰当。
……
他们大概此生都没听过如此凄惨的叫声,原渔听到庙宇里发出的动静,想不顾一切地往前逃离。恰巧在此时,她隐约听到一道泣血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从里面传来:
“我以莱芜族人的名义对你们施予诅咒……世世代代……成人……怪物……”
在诅咒落下的那一瞬,谁也没有发现,被砸坏的那座神像,悄然闪烁起微弱的金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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