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渔感觉入夜来这个村子似乎不是个明智之举。
北川村在临城的边缘地带,在前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查找关于村子的信息,只看到零星几条新闻,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资讯。
看上去和其它村子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当出租车停在村口,她和另外两人下车之后走进里面,却发现此刻村子里仅有零星几户人家亮起灯光。周围的房屋都是用木材建造,线条简洁规整,门窗是滑动式的,家家户户门前还垂挂着一大片门帘,看上去不太像中式风格。
明明是盛夏时分,却没有看见有老人家到村中那棵繁茂的老榕树下纳凉闲聊,连追逐玩闹的孩童都未曾发现。
一阵裹挟着凉意的晚风吹过,莫名让她有种森然的阴冷感。
感觉这里像是空荡荡的荒村。
“我们抓紧时间去河边看看吧。”原渔一刻也不想多停留,催促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的两人继续往前走。
每隔一小段距离便高高挂起的灯笼里发出摇曳的光亮,不至于让他们看不清前方的路。
还没走多远,维兰瑟蓦地察觉到毫无预兆出现在身边的窥探视线,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原渔给他戴上的黑色鸭舌帽将他大半张脸遮挡住,微微偏过头看向左侧的房屋,发现有灯光透出的房屋里,隔着扇门窗,似乎有一道道影影绰绰的影子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可是并没有人走出来。
而是在门后留下如同小山般俯卧到地面的扭曲阴影。
屋里的人,竟然趴在门下的缝隙里紧紧注视着他们。
猝不及防与一双漆黑眼睛对视上的维兰瑟面色如常地收回视线,而一旁用口罩将脸包得严实的劳布洛德显然也发现这个诡异的情况,唯有走在他们前方的原渔半眯着眼,正在往某个方向加快步伐走去。
一个身形消瘦,看上去年过半百的男人提着灯笼缓步而至,停在他们的面前:“几位看上去不像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冒昧问一句,不知道你们晚上来这边是有什么事情吗?”
原渔本来站在阴影里,待灯笼将她的脸照映得明切后,眼前的男人才看清她一头比柔顺的红色长发,以及身后两个似乎很不好惹的年轻人,下意识蹙紧眉头,眸中的不悦与轻视一闪而过。
望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更为冷淡。
“额,”她感觉这位村民注视她的目光有些古怪,猜测也许是不满被外人打扰,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含糊地说明情况,“我有一个朋友,前些日子说要到这里办点事,可后来我就再也联络不上他了。”
“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所以特意赶过来找他。”
然后抬起手,大致按照维兰瑟的身形来勾勒描述,清澈的绿眸里盈满担忧,仰起脸真诚地望向这个高大的男人。
果然,听完他们这行人来此地的目的之后,维兰瑟感觉周围带着压迫的窥视目光消失了大半,空气里的窒息感也消退不少。男人脸色不复方才的冷淡,稍稍和缓了些:
“原来是这样呀,那我也许知道你朋友的下落。”
他指了指离村尾农田后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漆黑之处,语气里带着少得可怜的安慰:“前几天有人落水,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按照你的描述,这个溺水的年轻人大概就是你的朋友。”
“什么?!”得知这个噩耗的原渔光洁的脸上霎时褪去血色,她悄悄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行挤出几滴泪水,然后红着眼尾摇摇欲坠,像是快要站不稳的模样。
离她更近的劳布洛德虚虚将她身形稳住,她低垂着头,似乎还沉浸在失去朋友的哀伤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哽咽着嗓音看向男人:“叔叔,我朋友水性很好的,他怎么会溺水而亡呢,我不愿相信这一切……”
维兰瑟看着她卖力地进行表演,灰眸悄悄弯起好看的弧度:若不是他现在活生生就站在这里,他还真的相信她的话了。
中年男人见一个小姑娘哭得凄凄惨惨的,单薄的脊背随着她的抽泣如同蝶翼般扇动,轻叹一口气:“人各有命,也许这就是你朋友的命数吧。”
原渔哭得更大声了,她用力摇晃着脑袋,试图否认他的话:“我不信命,他不会就这样无端死去的。”
似是将悲痛化为怨愤,她还上手推搡了男人一把,然后朝着河边方向飞奔而去:“我要去看看,到底是多湍急的水流,才会将他的性命夺走。”
维兰瑟将鸭舌帽压得更低,对着因原渔这番闹腾而有些发懵的男人轻声说句“抱歉”后,就与劳布洛德一同跟上她离去。
夜愈发深了。
*
大致是曾有人在此溺水的缘故,不像村中那么昏暗,河边的灯光将眼前这条在夜里安静流淌的水流照得明亮如白昼,甚至让原渔觉得有些过分刺眼。
她蹲在岸边,一敛刚才激动的情绪,任凭远处的凉风将脸上的泪痕吹干,百无聊赖地往河里投掷着石头。
石头坠落水中,留下沉闷的“咚咚”声,只是激起几点水花,再无任何动静。
维兰瑟走到她的身边,垂眸轻柔地注视她的侧脸:“这里便是我死亡之地,可我依旧对此毫无印象。”
原渔轻轻勾起唇瓣,将漂亮的绿眸弯成小小的月牙:“别急,我在钓鱼呢。”
“希望今晚不会空手而归。”
话音刚落,河边的林子里就传来几阵轻微的脚步声,大概不小心踩踏到地上的枯竹,发出“喀嚓”声响。敏锐捕捉到这一动静的三人同时回过头,发现有个小女孩正怯怯地站在他们的不远处。
原渔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因为她的脸上居然戴着白色的狐狸面具。
“小妹妹,”原渔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温柔,试探着朝她走近,可眼前的女孩见到陌生人,像是受了惊吓般又躲回林中,任凭她如何叫唤都不再出来。
她心情复杂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干脆直接坐下来,纤细白皙的双腿就这样在岸边晃晃荡荡着,情绪转换得非常快,捂住脸以恰到好处的声音哭诉:
“呜呜呜,我苦命的朋友,你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叫我怎么接受这个事实!也罢,反正我也会游泳,我就跳进这河里,看看河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从此与我天各一方。”
身后一人一骷髅都极力按捺住上扬的嘴角,才不至于被她夸张的演技逗得笑出声。劳布洛德甚至还很上道地佯装要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跳下去。
这场拙劣的戏码唯一被骗到的观众见状,从林中小跑着出来,急切地用稚嫩的嗓音唤了声:“哦涅桑——”
原渔:?
这个小女孩说的居然不是中文?
她幽幽转过身,望向依旧戴好面具,小手不断捏搓着蓝色碎花裙角的小女孩,眼神里带上了探究。
小女孩终于继续开口,却是切换回原渔熟悉的语言,弱弱地开口:“姐姐,你不要对着河里大声说话……”
“为什么呢?”原渔弯下腰身,努力扯出一抹和善的笑容,让自己看上去更亲切些。
“母亲说,河里有水鬼,会抓小孩子的,不能靠近河里,万一将它吵醒就糟糕了。”面具下露出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般黑溜溜的,在灯光下发出灵动的光。
维兰瑟听到她的话,神色莫测地望向无风无浪平静不动的河面:“水鬼……”
“那你见过我的朋友吗?”原渔抓紧时间继续追问。
小女孩轻轻摇摇头:“不知道,但母亲说那个哥哥是做了坏事,才被水鬼抓到河里的。”
河水似乎是想响应她的话,居然就在此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察觉到这个可怕的动静,她顾不得和众人告别,仓皇地迈着小短腿跑回村子里。
原渔也没有打算将她拦住,反倒是壮着胆子靠近岸边,待看清之后又失望地收回目光。
不过是夜间觅食的鱼群罢了。
“你们怎么看?”随手点开手机界面,屏幕上居然显示现在的时间已是【23:57】,她惊诧地瞪大双眸,瞳孔不住收缩,以为是手机出了问题。
明明他们刚下车那会不过晚上八点左右,也没在这里停留多久,怎么时间流逝的速度却如此快?
屏幕的光线映出她愈发凝重的面容,维兰瑟缓缓开口:“我认为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吧。”
“你说得对。”原渔眼睛里已经没了神采,是她太天真了,居然把这里当成是她熟悉的生活背景,自以为不会有太多问题。
却忽略了这其实是个幻境,未知的危险依旧无处不在。
劳布洛德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顺从地跟在她的身旁,沿着原来的方向折返。
可几人刚走到还散发着绿苗清淡气味的农田旁,眼前的场景却突然出现变化。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雾气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维兰瑟就直接牵住她的手腕,一头冲进了雾里。
身后原本平直的乡间小路已经全然坍塌,若是不继续往前奔跑,估计会坠入未知的深渊中。
她不知道被拉着不顾方向地跑了多久,待走到雾气消尽之处,两人才喘着气暂时停歇下来。
哪怕像是在逃难一般,尊贵的神明殿下也没有露出半分狼狈姿态,将帽子摘下后,依旧是精致得叫人挪不开眼的面容。看到晚他们一步自雾气里走出的骷髅,他刘海下的眸光闪烁,双眼微微眯起:
居然没能将他摆脱。
险些丧了命的劳布洛德此时也悄然松一口气,一抬头就对上维兰瑟冷淡的神色。他也能猜到这位神明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似是挑衅地嘲笑起对方可笑的想法。
两人眼神交汇又交错的瞬间,连空气里似乎都泛出微不可察的火药味。
直到原渔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叫,打断他们的脉脉对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手机屏幕上,时间停留在【00:00】午夜十二点整,再也没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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