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周盛蓦地清醒，睁眼的同时翻身戒备。

焚灼阵内的鲛皇侧卧着，灼伤已痊愈，尾翼轻弹，并无被算计的恼意。见周盛醒来，道：“你，弱……”

周盛无可反驳，以现在的她在强壮的鲛皇面前，若非这次占了地利、锁骨环钳制命脉削弱了鲛皇力量的优势，否则早已经成了鲛皇的腹中餐。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鲛皇摇头，道：“交易……”

“什么交易？”

鲛皇似在思考要怎么说：“后代……活……”

周盛想到近岛登岸时看到的鲛人群。

史籍有记载，三百年前，封印在归墟深处的火熔田爆发，鲛族罹难，活着逃出来的只有几十头。百年流亡间食人无数，后被蓬莱阁驯服收归。碧火流于鲛族而言是朝圣的存在，鲛皇身负碧火流，也就成了牵制鲛族的要物。

可刚刚鲛皇说是交易，也就是说它可能是自愿被俘的。

“跟谁的交易？”周盛继续问。

鲛皇却双臂反撑地面仰头望天，闭眼不谈。

周盛看到它的手臂内有一条疤痕，连焚灼之息的伤口都能痊愈，怎样的神兵才能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我也可以跟你做个交易，你帮我出去，我帮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鲛皇来了精神，一个打挺立了起来，竖瞳张缩，开口时獠牙若隐若现，有些威胁的意味，道：“立咒誓。”

周盛：“你得先告诉我帮你做什么。”

鲛皇左边爪蹼上有个小凸起，只见其用利甲划开剖出一颗长牙，递向周盛道：“给他。”

“谁？”

“我的孩子，你见过。”鲛皇看向周盛衣摆。

周盛想到趴枕在锁链上的那头鲛。

“先告诉我怎么出去。”

鲛皇不肯让步坚决道：“立咒誓……”

……

鲛皇奄奄一息依在泉池边，腹上被自己划了一道口子，肚肠流出，界点虚弱，凶界裂缝。离开前周盛扔弃官宫衣裳，一步踏出，石碑上的“凶”重新变回“禁”，雨停了。闻得远处传来说话声，赶紧躲往深处的石树丛中。

“怎么回事，值守的弟子去哪儿了？”

“都被下药迷晕了。”

“擅闯的人呢？”

“已经跑了。”

“那东西呢？”

被问话的人未立即答，答出来的声音发着颤：“不，不见了。”

脚步声顿住了，紧接着听见有人挨了一巴掌。周盛好奇探出头，见一气急败坏的男子拎起另一人脖领往石山上扔撞上去，被扔的人当即撞晕。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石碑界内急匆匆出来一人，壮如小山，看见男子喊了一声：“哥。”

男子见来人脸色不对，问：“发生何事了？”

“鲛皇受伤了。里面发现了宫官的衣物，还有鞭器留下的痕迹。”

从里面出来的人从脖子至下颌有大片乌青胎记，再看二人虽身量差远，但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衣饰不俗，应是薛谷、薛柴两兄弟。

薛谷：“皇室的人也参合进来了。哼，海中天这个老骗子，净给阁中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把他扔海里！”薛柴比薛谷高出一个头，生气时呼吸牵动全身变得更加壮硕：“我现在就去！”

薛谷双手抵住薛柴将人推了回去，再三思量后：“立刻将所有携有界点钥匙的弟子召集，挨个盘查。”

薛柴领命赶紧去办。而后薛谷也走了。

周盛回到歇脚院落，客房里有副水晷，将近戌时。

少年还昏迷着，照齐芷行的推断，还要再过两日才能醒来。

琢磨了会儿鲛皇托付的牙，看不出奇特之处。

到登岸口上下探了一轮，那只鲛人已经不在。

随后两日，周盛都在登岸口徘徊，仍旧搜寻无果，索性捡了根棍子做了根鱼竿，寻了个是起眼的地方，以牙为饵垂下登岸口，愿者上钩。

茫茫大海一线边际，雾起雾落，蠃鱼船的出现毫无征兆，鲛人群从来不靠近登岸口，蠃鱼船出现时群聚逃散，卸鞍的蠃鱼沉入海底再无踪影。蠃鱼群应该是被圈养在岛底，且鲛人忌惮。

最后一艘蠃鱼船抵达。周盛撩起头上遮挡天光的树叶，混沌主到了，身后跟着芍药，来迎接的人是虞夫人。

宾客们跟随引路弟子来到侧缝扶光殿吊唁。

海中天阴郁恍惚，木讷地躬身回礼，而后请吊唁完毕的宾客至偏殿食素。

虞夫人领着混沌主进来，快步走向灵位抬腿踢翻了棺椁，空荡的衣冠掉出。

宾客被吓到，海中天惊愣几瞬，暴跳如雷：“你疯了！”

虞夫人面色更冷，哼笑不语。心腹婢女搬来椅子，虞夫人毫不避讳坐在了灵位前侧。

许多准备吊唁的宾客迟疑了。

虞夫人笑道：“诸位道友，此番邀请诸位前来寒舍除了一观家丑，还有一事需要诸位共同定夺。群玉，把东西拿上来。”

心腹群玉捧出一件物什，用块大猩布盖着，虞夫人揭开，一片哗然，那是颗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头颅。

“虞夫人，这是何意啊？”

“诸位可知晓三百年前归墟火熔田封印毁灭一史？”

“当然知道，与这首级有关系？”

“归墟烬毁，鲛族流亡，习得食人习性，虽被我蓬莱祖辈收归，但野性难除。我蓬莱仙岛洞天福地，百年间鲛族在此繁衍壮大，愈发难控，迟早会成为一大祸害，我希望修为能鼎力相助，灭尽鲛人！”

海中天的哭声顿住，不可置信看向虞夫人。

“养了三百年，现在才意识到是灾祸。”众人寻着声音让开一条道，沈蓼的目光毫不避让对上虞夫人，平淡，是纯粹的提出疑惑：“蓬莱阁当初既有能力牵制，如今怎会无法杀死？”

虞夫人：“当初唯有我蓬莱阁能在海上与鲛族一搏，我蓬莱祖爷未赶尽杀绝而是画地为牢将鲛族养在自家门口监管，是出于怜悯生灵不忍残杀之心，用了三百年感化驯养，驯养成功将是整个修真界的裨益。沈长老此言未免卑鄙了。”

沈蓼未将虞夫人的讥讽过心，道：“虞夫人想要我们怎么出力？”

虞夫人：“请诸位倾尽全力，清洗鲛族。诸位都是修真界的壮士豪杰，身负为苍生除异害之责，此举永垂青史！”

有人道：“听闻鲛人皮鳞千年不腐，作贴身衣物穿之有驻颜之效。”

又有人道：“鲛人尾骨无坚不摧，可打磨成上等兵器。”

还有人道：“还有鲛人眼珠，若能取出整个，那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众人开始议论。

“诸位，诸位！”虞夫人大声道：“谁愿意与我蓬莱阁一道剿灭鲛人？”

混沌主率先发话：“既是为了苍生太平，我混沌镣愿奉献一臂之力。”

混沌主开口，带出了一众追随者附和。

虞夫人看向南屏门，问：“江掌门思量许久，可考虑好了？”

江在川不愿参与杀戮，但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定会落下独善：其身不为苍生的名头，道：“我门中此番跟来的年轻子弟不参与。”

混沌主打笑道：“这话教旁人听了，还以为这里的长辈里，只有江掌门会心疼后辈呢。”

江旭：“混沌主若有同样的心，大可说出来。”

混沌主笑而不语。

虞夫人冷笑，道：“江掌门，这些年为驯服鲛人，我蓬莱阁折在鲛人口里的弟子不计其数，我不心疼吗？因为不是在自己家门口，没祸害到自己身上，江掌门头脑才能如此清醒地做好人。”

江旭：“虞夫人说得是，别人家失了窃，也得打开自家大门迎贼上门才能感同身受。“

虞夫人脸色煞黑，闻得几道愿意的声音才好转。

江在川按住江旭，摇头。

虞夫人：“青塔林掌门未到，沈长老，你意下如何？”

沈蓼摇头：“在下无权决定，还请虞夫人自行修六道书与掌门交谈。我等就在客房等着，等掌门决定。“

周盛看看自己的手指，想着这幅躯壳死后只能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