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菱站在书窖前,看着满地狼藉,心如刀绞。
她让马老五将所有库存都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不过半年光景,曾经琳琅满目的墨香书坊竟只剩这些。
"小姐。"陈妈递上一杯热茶,"您才刚好些,别太操劳了。"
"不打紧。"她摆摆手,挨个翻看这些存书。作为一名现代出版编辑,她的眼力何等毒辣。只一眼便瞧出,这些大都是些粗制滥造的话本,真正值钱的孤本善本早被杨德守变卖一空。
只是......她蓦地停了手。
最底下这摞泛黄的手稿引起了她的注意。随手翻开一本,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苦雨斋主人"四字。
这名字!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在现代时,她曾读过一本《明史杂记》,其中提到一位燕朝名士,笔名"苦雨斋主人",写过一部轰动江南的《清夜录》。此人文采斐然,却因得罪权贵,终身不第。
"这些稿子......"她急切问道,"是何人所写?"
"这个......"马老五支支吾吾,"是城南沈家小公子的。"
"沈家小公子?"
"就是沈云洲沈公子。"陈妈接话道,"老爷生前常说他文采不俗,每回都是三五两银子买他的稿子。后来......后来二爷做主,只肯给五六钱,人家自然就不来了。"
杨若菱若有所思。她翻开手稿细看,只觉字字珠玑,笔锋如刀。这绝非寻常文章,分明就是她在现代时读过的那部《清夜录》!
更让她惊诧的是,这些稿子的落款时间都在今年。难道......
"这沈公子,如今在何处?"
"可不提他了。"马老五叹气,"几次春闱都没中,如今闭门不出,听说是在城南老宅里苦读。"
杨若菱心中一动。在现代时的记载里,《清夜录》的作者确是个落第举子,可那时谁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如今看来,莫非就是这位沈云洲?
她正要细问,忽听外头传来喧闹。
"杨掌柜,新来的?"一个谄媚的声音传来,"在下是鸿文斋的朱掌柜,听闻令叔被抓,特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请进。"杨若菱抬头,就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商人带着两个伙计走进来。
朱掌柜扫了眼满地的书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杨掌柜,如今这书肆也是艰难。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叔父要卖的那批书......"
"朱掌柜的意思是?"
"依在下看啊,"朱掌柜搓着手,"不如把这些存书都交给我们鸿文斋。二百两银子,如何?"
杨若菱心中冷笑。就这几本沈云洲的手稿,若真是未来的《清夜录》,便已价值千金。
"多谢朱掌柜好意。"她淡淡道,"只是先父留下的心血,我不能辜负。"
"杨掌柜莫不是没弄清形势?"朱掌柜脸色一沉,"如今你一个女子,能撑得起这书肆?"
"这就不勞朱掌柜费心了。"
"也罢。"朱掌柜冷笑,"我好心来帮你,你却不识抬举。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那些稿子,"有些东西,可不是你这等人能染指的。"
说完,转身便走。
杨若菱目送他离去,若有所思。她从前身记忆中得知,这鸿文斋与学政府关系匪浅。朱掌柜此番来意,怕不是冲着这些手稿来的。
"小姐......"陈妈担忧道。
"不必怕。"杨若菱站起身,"备轿,我要去趟城南沈家。"
"小姐!"陈妈急道,"您身子才好些,这就要出门?"
"无妨。"杨若菱将沈云洲的稿子仔细包好,"若这真是《清夜录》的原稿,就是重振书肆的关键。"
一路颠簸,到了沈家大门前,却见那门楣斑驳,门环上锈迹斑斑,哪还有半分世家风范。
"叩门。"
老半天才见一个灰衣小厮探出头来:"找谁?"
"烦请通报沈公子,墨香书坊杨若菱求见。"
"我们公子不见外客。"小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要关门。
"是为了手稿一事。"
那小厮动作一顿:"稿子?"
"就说与苦雨斋主人的手稿有关。"
门"砰"地关上。杨若菱也不着急,静静等着。果然,没过多久,门又开了。
"公子请姑娘到后院。"
穿过几进庭院,处处萧条破败,只有几株翠竹还算精神。到得后院,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在看书。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稿子呢?"
声音清冷,不带半分情绪。
"在这里。"杨若菱取出手稿,"我们书坊愿出高价......"
"果然是商人。"沈云洲冷笑一声,仍是不抬头,"一开口就是价钱。"
"沈公子误会了,在下是想......"
"不必说了。"他终于抬头,目光冰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书商的把戏?三分价钱收了稿子,改得面目全非,只为适合那些俗人的口味。"
"我们墨香书坊向来......"
"墨香书坊?"沈云洲嘲讽道,"你叔父前些日子来时,也是说什么重情重义。可最后给的价钱,却连抄书的工钱都不够。"
杨若菱心中一凛。叔父这般作为,怪不得书肆声名日落。
"三百两一篇,分文不少。"
"你!"沈云洲猛地站起,"果真是商人做派,只会谈价钱!文章岂能用银钱衡量?请回吧,我沈云洲的文章,不是拿来给你们做买卖的。"
说罢,转身便进了内室。
"且慢!"杨若菱急道,"沈公子可知《修水记》中那段......"
"出去!"沈云洲头也不回,"我不想再听什么价钱。"
杨若菱还要说什么,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小厮慌张跑来,"不、不好了!学政大人派人来了,说要查书......"
"又来?"沈云洲眉头一皱。
杨若菱心中一动。又来?看来沈家已经被骚扰过不止一次了。
正思量间,外头已经传来嘈杂声。几个衙役打扮的人闯了进来。
"沈公子。"为首的一个笑得阴冷,"学政大人久闻公子才名,特命小人来借几本书看看。"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沈云洲冷声道,"我这里没什么书值得一看。"
"这可由不得沈公子了。"那人冷笑,"大人说了,要亲自过目才......"
"跟我来。"沈云洲突然抓住杨若菱的手腕,拉开书架上的一道暗门,"这里通往后宅废院。"
杨若菱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进狭窄的甬道。暗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喧嚣。
"小姐快走吧。"陈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老身就说是来走亲戚的。"
甬道里一片漆黑,只能弯腰摸索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是个荒废的院落,杂草丛生。
"这是祖父留下的密道。"沈云洲放开她的手,压低声音,"你先走,他们找不到这里。"
"那你呢?"
"我自然要回去。"他冷笑,"不然岂不更显可疑?"
"可是......"
"走吧。"他打断她,"你们这些商人的心思,我不想知道。"
杨若菱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咬了咬牙:"沈公子,我今日来是真心想......"
"别再说了。"沈云洲头也不回,"尽是些做买卖的话。"
回到书肆,杨若菱刚要歇息,就见马老五慌慌张张跑来:"小姐!学政大人的公子来了!"
"什么事?"
"说是接到举报,称我们书肆藏有伤风败俗的书籍......"
话未说完,外头已传来一阵喧哗。十几个衙役鱼贯而入,领头一个锦衣公子,笑得意味深长。
"杨小姐。"他拱手一礼,"在下萧震,是学政大人的小舅子。听闻令叔获罪,特来看看。"
"萧公子客气。"杨若菱淡淡道,"不知有何指教?"
"也没什么。"萧震摇着扇子踱步,"只是听说小姐早上去了趟城南?"
杨若菱心中一凛。原来一直有人盯着她。
"怎么?"她故作镇定,"难道我连出门都要向萧公子禀报?"
萧震眯起眼睛:"杨小姐这是在与学政府作对啊。"说着掏出一张文书,"奉大人之命,今日要搜查一下书肆。"
"奉命查书?"杨若菱不慌不忙,"那请萧公子先瞧瞧这个。"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文书,递了过去。
萧震接过一看,脸色微变:"徐大人的手谕?"
"正是。我这书肆刚刚经过徐大人查验,若萧公子还要搜,那就是不给徐大人面子了。"
萧震阴沉着脸,将文书扔回:"杨小姐好手段。不过......"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若是查出什么'苦雨斋主人'的手稿,那可就不是徐大人能护得住的了。"
杨若菱心中一惊。原来他们早就盯上了那些稿子。难怪沈家也被搜查。
"随意搜便是。"她淡然道。
萧震冷笑:"杨小姐,我劝你还是识相些。你一个女子,若执意与学政府作对......"
"作对?"杨若菱打断他,"我不过是个小小书商,何来作对一说?倒是萧公子,难道觉得徐大人的手谕,也不够瞧的?"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萧震拍了拍衣袖,"搜!"
衙役们立刻散开,开始翻箱倒柜。杨若菱看着他们粗暴的搜查手段,面上不动声色。那些珍贵的手稿,早就被她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杨小姐。"萧震踱到她面前,"听说你要办什么文人雅集?"
"是有这个打算。"
"呵。"萧震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商贾之女,也配办雅集?"
"萧公子此言差矣。"杨若菱不卑不亢,"我虽是商贾之女,却也读过几本书。"
"大人!"一个衙役跑来,"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书。"
萧震眯起眼睛:"今日就到这里。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杨若菱,"你要是识相,就别再跟那些穷酸文人来往。否则......"
"否则如何?"
"到时候可就不是查书那么简单了。"萧震冷笑着转身,"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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