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都准备好了。"陈妈搓着发皱的手掌,眼中带着期待,"茶具、点心、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杨若菱站在大堂中央,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她特意让人打扫了偏院,摆上几张古意盎然的案几,又在墙上挂了几幅字画。虽称不上奢华,却也颇有几分书香门第的韵味。
望着空荡荡的大堂,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帖子都送出去了?"
"送了。"马老五搓着手,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城里有名的文人都送到了。还特意说明是墨香书坊重开后的第一场雅集,您放心......"
杨若菱点点头,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父亲在世时,墨香书坊可是文人雅集之地。如今她要重振书肆,总得先把这些人请回来才是。
可直到日头西斜,大堂里依旧空无一人。茶凉了又换,点心从温热变得冰冷。
"这......"马老五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杨若菱苦笑,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茶杯。也是,叔父这半年把书坊的名声败坏得太厉害,连带着她这个商贾女也成了笑柄。这些身份高贵的文人,自然不愿与她这等人为伍。
"收拾了吧。"她倏然起身,掩去眼中的失落,"明日我亲自去拜访几位老先生。"
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陈妈出了门。这一天下来,却是处处碰壁。有的说染恙在身,有的推说公务繁忙,更有甚者,干脆让下人挡在门外,连个体面话都懒得说。
回到书肆,杨若菱疲惫地靠在椅上。一天下来,腿都软了,却连一个愿意见她的都没有。
"小姐......"陈妈心疼地给她捶着腿,"您别太难过。那些人势利眼,不值得您这样......"
"不怪他们。"杨若菱自嘲地笑笑,"一个商贾女,还想请他们来赴雅集,确实是痴心妄想了。"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手指轻抚过那些破损的书脊:"可这些书,总该有人懂得它的好。"
忽然,她的手顿住了。
"陈妈,你说父亲生前,是怎么聚起这些文人的?"
"这......"陈妈想了想,"老爷最是慧眼识珠。那些年轻学子手头拮据时,他总是以高价收他们的稿子。日子久了,自然就......"
杨若菱眼前一亮。是了,她方向错了。那些名声在外的文人,自然看不上一个商贾之女。可那些尚未出头的年轻才子呢?
"去把库存都搬出来。"她突然道,"我要重新查看一遍。"
"这会子?"陈妈吃惊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天都黑了......"
"趁热打铁。"杨若菱已经撸起了袖子,"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藏着多少好东西。"
"小姐,您快瞧瞧这个。"陈妈捧着个落灰的箱子过来。
杨若菱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被退回的稿子。她一一翻看,渐渐坐直了身子。这些文章虽然不算惊艳,但也远比市面上的强得多。只是......她蹙眉看了看落款,大多都是些不知名的穷困学子。
"这些稿子,叔父都是什么价钱收的?"
马老五战战兢兢地翻出账本:"回小姐,都是......都是三四钱银子一篇。"
"三四钱?"杨若菱冷笑,"难怪都被退回来了。"
她站起身,在灯下来回踱步。现代出版社的经验告诉她,好的作者比黄金还珍贵。只要有才华,就该不惜代价地培养。
"马老五。"她突然转身,"这些被退回稿子的作者,你可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这个......"马老五想了想,"大多是住在城西的贫民窟。"
"备轿。"
"啊?这都什么时辰了......"
"就是现在。"杨若菱眼中闪着光,"父亲能慧眼识珠,难道我就不能?"
来到城西的贫民窟,杨若菱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艰难。这里的屋子低矮破败,街道泥泞不堪。
"就是这里了。"马老五指着一间茅屋,"这位赵举人,他的文章......"
"赵兄可在?"马老五在破旧的门板上叩了几下。
半晌,才听见里头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消瘦的脸:"谁啊?"
"在下墨香书坊杨若菱。"杨若菱上前一步,"是为赵兄的稿子而来。"
那人露出苦笑:"稿子?不是都退回来了吗?"说着就要关门。
"且慢!"杨若菱忙道,"我看过赵兄的《江城夜话》,文采斐然。不知可愿意......"
"文采?"赵举人冷笑一声,"二两银子都嫌贵,还谈什么文采!"
"二两?"杨若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我叔父压的价?"
"你们书商,不都一个德性?"
"十两。"杨若菱突然道。
"什么?"
"一篇十两,而且我们墨香书坊独家刊印。如果赵兄愿意,现在就可以签约。"
门里的人沉默了。良久,才将门完全打开:"姑娘请进,容在下将稿子取来。"
屋内陈设简陋,只一张破桌,上面摆满了书稿。赵举人翻找了一会,取出几页纸来:"这是前些日子写的,本想送去别家书坊......"
杨若菱接过一看,眼前一亮。这文笔比之前那篇还要精进几分。
"赵兄可还有其他同道?"
赵举人迟疑片刻:"倒是有几位常在一处论文的朋友,都是些寒门学子。"
"可否引荐?"
"这......"赵举人看了她一眼,"姑娘当真愿出十两一篇?"
"一言为定。"杨若菱正色道,"我墨香书坊虽是商号,但也知道什么叫惜才。"
"那倒要请教姑娘,我这文章哪里好?"赵举人似是试探。
杨若菱微微一笑,将稿子翻到第三页:"单说这段描写,层次分明,意境深远。尤其'月落江城,渔火如豆'一句,更是点睛之笔。"
赵举人神色一震:"姑娘竟真懂文章?"
"略知一二。"杨若菱谦道,"我想请赵兄替我引荐几位朋友,明日在书坊小聚,如何?"
"既如此......"赵举人沉吟片刻,"明日午后,我约几位同窗来书坊一叙,姑娘意下如何?"
"着人准备了茶点,只是......"杨若菱有些不安,"就怕又无人来。"
"姑娘放心。"赵举人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可不比那些势利眼的名士。何况......"他正色道,"姑娘是真懂文章的。"
果然,第二日午后,几个衣衫褴褛的文人陆续来到书坊。杨若菱一一请入偏厅,奉上香茶点心。
"诸位莫要拘束。"她亲自斟茶,"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听听大家的文章。"
众人面面相觑,显是不信一个女子能懂文章。
"在下斗胆,先念一篇。"一个瘦削书生站起身,"若是不当......"
"这位是......"
"小弟李晋元。"
杨若菱心中一动。在现代时,她记得有本《江南诗选》里就提到过这个名字。
李晋元展开纸笺,刚念了两句,杨若菱就不由坐直了身子。这诗词清新婉约,意境深远,哪是寻常之作?
"好诗!"她真诚赞道,"尤其'雨落梧桐,愁入横江'一句,更是神来之笔。"
李晋元一愣:"姑娘竟能听出这层意思?"
"不瞒诸位。"杨若菱正色道,"我虽是商贾之女,却也读过些诗书。今日请诸位来,是想重振墨香书坊。我愿以十两一篇收购诸位文章,独家刊印。"
"十两?"众人哗然。
"十两不算多。"杨若菱执着茶盏,"我先父在世时,最重文人。今日墨香书坊虽不如从前,但这份道义却不能丢。"
"可是......"一个书生犹豫道,"这价钱,只怕姑娘要亏本。"
"好文章总有识货人。"杨若菱目光坚定,"诸位且看。"
她让马老五取来账本,翻开其中一页:"这是我先父当年收的稿子,最高时卖到二十两一本。只要文章好,总有人愿意出这个价钱。"
众人又是一阵惊诧。
"不瞒诸位。"她放下账本,"我想重开文会,每月一聚。诸位若有新作,便拿来切磋,我墨香书坊愿做个东道主。"
这话说得恳切,众人脸上的戒备渐渐散去。
"只是......"李晋元突然道,"不知姑娘可识得沈云洲?"
杨若菱手中的茶盏微顿:"诸位认得他?"
"都是同窗。"赵举人接话,"当年承蒙令尊照拂,他便向我们推荐了墨香书坊。只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令叔接手,嫌我们的文章不值钱。"赵举人叹气,"沈兄就劝我们别再来了。他说......"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好了!学政府的人又来了!"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起身要走。
"诸位莫慌。"杨若菱沉声道,"我这书坊光明正大,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萧震已经带人闯了进来。看见厅中的情形,他冷笑道:"杨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与几位朋友品茶论文,有何不可?"
"论文?"萧震扫视众人,眼中尽是轻蔑,"就这些穷酸?"
"萧公子说话可要小心。"杨若菱不卑不亢,"这些都是饱学之士,休要出言不逊。"
"呵,你倒是护得紧。"萧震踱到她面前,"别以为抱上了几个穷书生就了不起。告诉你,这书坊迟早......"
"迟早什么?"杨若菱站起身,与他平视。
"迟早会后悔。"萧震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文书,"这是学政大人的手令,说你这书坊囤积**,今日要彻查。"
"**?"众人皆惊。
"查便查。"杨若菱不慌不忙,"只是我这书坊刚经徐大人查过,不知萧公子这手令......"
"徐大人?"萧震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你以为他护得住你?"说着转向众人,"诸位若是识相,最好离这书坊远些。否则......"
李晋元等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离开。
"你!"萧震没想到这些寒门书生竟敢忤逆他,正要发作,外头又是一阵骚动。
"大事不好!"马老五跑进来,"沈、沈公子被抓了!说是查出**......"
杨若菱心头一震。这分明是在敲打她——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沈云洲就要吃苦头。
萧震得意地看着她:"杨小姐,现在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