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奸党

咚咚咚。有什么东西在撬她家的门。她从窗户朝外看出去。

是吴明在撬锁。

锁快撬开了,吴明冲她呵呵一笑。

“啊!”

宋彤惊醒,一身冷汗。

不知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她以为她忘了。并没有,潜意识一直替她记着。

“经常做噩梦吗?”梁师成递给她一方帕子。帕子浸透了他身上的艾草香,如昏暗阴凉的中药铺,乌黑的药柜里草药清苦而青涩的味道,拉着她回到真实。

宋彤擦干被汗水湿透的脖颈。

过去的都过去了。有段记忆不愿想起就让它彻底死在那。

“现在是安全的。”她对自己说。

梁师成带她去遇仙正店,苏家求见他。

自从蔡京迁任左仆射,朝堂势力又大肆洗牌。旧党官员悉数被贬出京,蔡京称其奸党,姓名刻在元祐党人碑上,石碑置于文德殿门之东壁,永为万世臣子之戒。苏家即苏轼家,苏辙家。两位既是旧党蜀党党魁自然在劫难逃。蔡京下了死手,将二人及其门生故吏一同列入奸党,甚至下令焚烧销毁苏轼的文集。

苏轼三子苏过进京拜见,想依附梁师成的势力,求官家网开一面。梁师成带她前去教导苏小姑娘画技,不过是个幌子。

马车没有停在遇仙正店门前,而是西行进入遇仙店后的一爿旅舍。遇仙正店靠近城门,四通八达,除酒楼业务外,西面做旅舍有整套院子出租包伙食,是外地人员带家属进京暂居的不二之选。

下车的时候,梁师成伸出手搀扶她下车。

“不必。”宋彤自己从车上跳下来。一向都是她去搀扶别人。

下车时不经意间,她看向迎接的男人,从他的神情着装判断他的身份—没有穿官服,也不像做官的满脸陪笑说话云绕雾绕。

此人身上书生气重,是未入仕的文人亦或是不合时宜被贬的官员家属。宋彤料想他便是苏大文豪的三子—苏过。

二人见了礼,梁师成道:“兄长,何必多礼。你我既是亲兄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宋彤听后大惊,心道:莫玦何时是苏轼的儿子?

小黄门领着二人去书房谈话。宋彤则被人领去后院。说是后院其实就是四间房,绕过前厅过了天井便是。宋彤耳力好,谈话声音大了,她甚至能听见。

巨型雪浪石做的影壁,小院内一览无余:红枫并几块奇石,正对着屋舍。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使领进屋。

一位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端坐在桌案前画画。小姑娘梳着两髻,珍珠垂带绾双髻,髻边别着绒花,长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女使提醒她来了人。女孩置之不理,耐心执笔临摹。

女使献上茶,轻捏肩膀。“姑娘。老师等您呢。”小姑娘这才如梦初醒。

宋彤拱手:“不敢自认西席,不过得幸指点苏小娘子几笔。在下宋彤。小娘子称呼我为宋彤便是。”

苏小姑娘迎宋彤坐下,“宋老师请坐。听说老师擅画花鸟,学生正为一枝牡丹花烦神,怎么画也画不好。”她到底还是孩子,没有大人那般萦萦绕绕,三言两句便与旁人敞开心扉。

宋彤坐下先是观看她是如何下笔,又一一指点错处,一边留心书房的动静。那边竟哑了声,似乎为什么事纠缠。

书房里。梁师成道:“我对外宣称自己是父亲被贬转让妾室的遗子。父亲在世时,我没能在他老人家面前尽孝,如今他老人家仙逝。唯有列在苏家族谱上,我才能为他老人家四时祭祀。”

苏过道:“族谱在族侄苏元老处。他人在西京洛阳,待我写封书信给他。”

梁师成笑道:“既如此,有劳兄长费心。至于父亲的事。官家派我出京寻求擅画墙上山水的人。我看翰林图画院那帮人,老道点的都被派去画汴河风景,抽不开身;小的又青黄不接,难当大任。恰好兄长技艺高超,我举荐兄长入宫为官家作画。趁着官家高兴,再向官家求情,父亲的书籍便可保住了。”

苏过自知梁师成铁了心要拿苏家的威望为自己贴金。一个太监非要认作父亲的儿子,真是辱没门楣。可他们苏家处境艰难,唯有仰仗此人势力才能保存父亲文集。

苏过内心一万个不情愿,嘴上也只能应和。再三拜谢梁师成后,亲自送至门外,待车夫赶马才回头。

苏过想起桌上一封晁说之的请柬尚未拆封,带着女儿苏予去晁家商议此事。

晁说之得知梁师成入苏家族谱之事,急得拍大腿:“叔党你好糊涂。认下宦官做弟弟,这不毁了恩师的英名吗?”

苏过道:“我不是没求过其他人。他们怕和我们家扯上关系受到牵连,没有人帮我。我去找李公麟,人家走在路上躲着我。”

晁说之倾斜半身,震惊道:“此话当真!”

苏过低头问女儿苏予,“小予,前几日街上骑驴的叔叔是不是不愿意见我们。”

苏予仰头道:“那位叔叔明明看到爹,拿蒲扇遮脸假装没看见我们。”

晁说之怒道:“李公麟竟是如此势利小人!亏恩公对他多有提携 。”说着大声叫唤,派仆人去藏书阁把李公麟以往所赠书画扔进火盆烧掉。

苏过无限哀愁:“说之。我实在没有办法。眼看着爹的巨著被毁,我比谁都心疼,只能认下宦官做弟弟。”

梁师成这边。他成功抹掉过去,更换姓名和家族。

马车驶向宫门。封闭的车厢让人听到彼此的心跳。每到万籁俱寂的时刻,宋彤极易孤独,人似乎被无边的虚无淹没。她很想倚靠梁师成。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能让她依靠,可是他们对视的每个瞬间,都是对不忍直视的过去再一次回首。

她特别想抓住什么,随便抓住什么把握住,到最后抓住的只有自己的双手。

梁师成先回宫,让小太监送她回去。路过相国寺,小太监要买东西送她。宋彤不肯要,小太监说什么也要送,说师父吩咐过。

宋彤怕他不好交差,劝道:“我们逛一逛,有看中的再买。”

宋彤一路走马观花,并不把金银珠宝,古董珍玩放眼里,只略微瞧瞧便走开。

一直走到门口卖画的铺子,宋彤想起那名落魄画家有意寻他,跟在旁边的小太监以为她中意书画,也仔细盯寻。

整个集市逛完也没瞧见人影。宋彤说:“我现下没什么要买的,以后再说。你先送我回金楼。”

小太监思忖也算交了差,于是送她回去。

回去后宋彤担心那名画家。他是落了难还是搬走?为什么不来摆摊?心里终究有段事。等到相国寺开放集市,专门为了他又去了趟。

终于见到人。他较往日体面些,换了新衣裳,胡子修理过不像以前乱糟糟枯草堆似的。

宋彤笑道:“上次要买画没见着人。”

画家道:“上次有事没来。”说着不动声色抽掉几副画。

宋彤眼尖瞧见,“什么好东西不让卖。”

画家道:“不是不卖,是我没脸卖给您。”

“拿来我瞧瞧怎么没脸卖?再丑的画,我也见识过。”她想起苏家那小女孩,长得眉清目秀,画画真难看。不是不用功而是怪异,手法步骤都对,画出来就是让人觉得哪哪不对。画画也讲究天赋。正如教坊师傅说,好嗓子靠老天爷赏饭吃,有些人的嗓子天生没戏。

画家道:“我实话告诉您吧。我没办法画了春宫。”说着眼角挂眼泪。

宋彤听了十分难过,“你画人物很好的。”

画家道:“那又如何呢?人总得吃饭,养活一家老小吧。我孩子我不让他学画了,去和木匠学手艺,再落魄也有口吃的。学画没前途,光浪费光阴和金钱。”

宋彤道:“我替你想想办法。我认识几个翰林图画院的。我把你的画拿去给人家看,人家要是看中,说不定给个机会。你要是信我这人,就把心血给我。我去找人。我不敢打包票人家看中,但是一定尽力为你推荐。”

画家连忙下跪谢她,被宋彤手快拦住,“我说了,我不敢打包票。”

画家道:“您有这心比什么都强啊。我真是有辱师门,要不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我就去给人家磨颜料看大门,我也不愿画这劳什子春宫。”说着又气又羞,又是扇自己巴掌又是要扯过画来撕。

宋彤阻止道:“画了就画了有什么大不了?我要是山穷水尽,别说春宫,春夏秋冬四宫我都愿意画。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画家连连附和,用袖子抹泪。

回去后,宋彤思索求助哪位画师?翰林图画院里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还是很愿意提携后辈。

宋彤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求韩若拙。知道他忙着和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宋彤将画装好又写了封书信一起送去。

韩若拙看后竟亲自前来。

韩若拙说明来意,“这几日我们为画城中百姓闹翻了天。”

宋彤问:“怎么回事?”

韩若拙道:“我们去外城观察,发现码头卸货的苦力,稻田劳作的农夫皆是袒胸露乳。图画院那帮人专替贵人画画,只会画衣裳花纹不会画皮肤褶皱,尤其不会画脖颈以下的皮肤。一群人忙得焦头烂额。可巧你举荐的那名叫刘川的画师精通画肌肤纹理。这不,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宋彤你可帮了我个大忙!”

宋彤道:“是老天爷要帮他。你们画遍阳春白雪,这下也该轮到人家下里巴人。”

若不是官家心血来潮要画清明上河图,那民间画家哪有机会为翰林图画院做事。领钱是小,重要是能结交人脉。

刘川得了差事,问宋彤姓名住处。宋彤道:“不过举手之劳。萍水相逢,不必问姓名。”

刘川再三恳求,“恩人,好歹给小人报恩的机会。”说罢跪地不起。

宋彤见推辞不过,说了来历。刘川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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