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情

金黄色的灯光下一株郁郁葱葱的桃花树冒出墙头,竹片编制的篱笆墙,孟惟寅就站在墙下桃花的花影中。

他抱着一只奶呼呼的黄色小狗。小狗眼巴巴地看了宋彤两眼,汪汪叫两声。

孟惟寅猝不及防说:“上车。我有话和你说。”表情严肃。

宋彤看了眼乔姐。孟惟寅代她答道:“我送她回金楼。你们跟在后头。”乔姐无奈只好只身一人上车。

孟家的车厢还是熟悉的味道——沁人的橘柚香,清甜的味道像晚风“沙沙”地吹着桔子树的枝叶。

宋彤的情绪缓和了点,喉咙里仍堵塞利害。

“你们的事我听说了。人,还好吧。”孟惟寅试探性看了她一眼。

“嗯。”宋彤咽了咽喉咙,沙哑道:“没什么盼头。人病怏怏的,活着和死了没区别。”

“养条狗吧,或许好点。”

“什么?”宋彤不可置信地撞入他的视线。

“我听太医说,养条小狗小猫心里会开心些。我特意挑了只小狗准备给你送去,可巧遇见你。这条狗品相好黄狗白面,我那爱养狗的哥们说是条会护主的好狗。你带回去,给你那姊妹养着,看着活物,人心里好受点。”孟惟寅把小狗放到脚下。小狗用爪子和嘴扒拉裙边,宋彤不得不把它抱起来。很小的狗,可爱惹怜地蜷缩在她怀里。

“她都想死了,哪有心情养狗?”

“养着养着就有心情了。”孟惟寅说:“一个真正想死的人需要世上留恋的事物将她拖住。养条狗给她留些念想。”

宋彤细想这话有番道理。她怕绒绒再次想不开。养条狗,有异常狗会叫。

马车已经驶过一爿低矮的灰色屋子,这爿地区是居所。晚上没有商铺,较为冷清,听不见叫卖声。车厢里的任何细微声音无比清晰。

孟惟寅倚靠在车厢壁板上,轻微地呼气。他的喘气声很缓慢,不像那些粗鲁的人喝了酒一个劲呼噜。

月光将他的身姿勾勒出一个朦胧的影子,他身上却洋溢着白天才有的阳光。一个被老天爷宠爱的人,拥有令人艳羡的家世、样貌,被爱意包裹,像一块裹满糖霜的蜜糖甜得腻人。而宋彤,她和梁师成一样在一记名为“人间苦难”的中草药里泡久了,浑身散发着死亡和阴暗的苦味。

过了半晌,宋彤说:“多谢。”他没必要帮她,她知道他为什么帮忙。宋彤故意露出深情而感激的神情:“真不知道如何谢你。”她们对着镜子专门练习过表情,知道什么神情最迷人。

孟惟寅变得有些紧张,语无伦次道:“嗨。一点小事,有什么好谢的。”

“弗谖她最近怎么样?”

“家里也不太平。我姑姑近日忙着招呼旧友,结社。社叫车笠社。姑姑也想请你去参加。你不是最近没空吗?她最近没好意思招呼你。”

“什么时候结社?”

“明天吧,正式结社。本来,姑姑让我明天去找你的。瞧你有没有空。”

宋彤勉强地勾起嘴角,道:“好。明天我去。”孟弗谖这条线经营许久,不能轻易断了。

孟惟寅盯着她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为什么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本来就苦大仇深呗。”宋彤抱怨。以往她会嘲笑孟惟寅何不食肉糜。但现在她真的太脆弱了,脆弱到向别人承认内心的痛苦。

一道哀怨而凄厉的眼神闯入孟惟寅的眼中,是他未曾见到的。她面容苍白,唯有唇色鲜红,给人一种蜉蝣撞击水面凄美悲壮的震撼。

他很想伸出手安慰她,又怕冒昧。一双青筋凸起的长手始终按在座位上。

“那个。今天怎么哭了。”这才是他想问的。

“唱曲唱着唱着有感而发。还是因为绒绒的事。”宋彤已经平复情绪,眼神越发坚韧起来,“是我失态了。”

“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吧,好歹让姑姑知道。”他口是心非。果然还是要靠姑姑做筏子。

宋彤点点头,悄声道:“明天见。”

孟惟寅一直送到金楼,目送她们进门。宋彤回过头看他。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地无限长,像竹子折射在水里。灯火幢幢,看不清面容,似乎心有灵犀,他转身伸出手晃了晃才离去。

连乔姐都说:“孟衙内好教养。有这么个人来之不易。”

宋彤怎会听不出言外之意。乔姐这人见过大风大浪,遇到事连眉毛梢都不眨一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鲜少说掏心窝子话。

乔姐很慈爱地摸了摸怀里小狗的脑袋,说:“好好珍惜吧。”

宋彤心中微微触动。谁都看出来孟惟寅真心喜欢她。少年炽热的爱落在这什么都不缺的京城也着实罕见。

有那么一刻,宋彤真想找个人依靠,随便什么人只要爱她。可理性回笼,宋彤背地里骂自己一句。先不说和孟惟寅好上了,孟弗谖那怎么解释。就说,绒绒怎么办?她还想替绒绒报仇。就算报不了仇,也得把绒绒捞出金楼。孟惟寅肯帮忙,但为达目的和人家在一起也太辜负人了。她还没小人到拿人家真心做交换的地步。

只有梁师成能帮她。她打算答应梁师成。不就是入宫嘛,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和他狼狈为奸,祸国殃民她也认了。

宋彤踅到东绢阁去看绒绒,阿文说已经睡下。

“我送条小狗给绒绒养。”

“哎呦。好可爱的狗呀。”阿文这才看清她怀里抱着黄毛小狗,小心接过狗道:“毛茸茸的,我还以为什么暖手筒。”

小狗不习惯自己三次易主,害怕得一声不吭。宋彤安抚地顺毛,说:“别怕。这是你最后的主人。”小狗呜咽一声,好像默认了。

翌日。宋彤打扮地很漂亮。心情惨淡,只在唇上抹了胭脂。她挑了件孟弗谖送的绛红色衣裙。裙子上用蹙金绣法绣出的祥云围着一朵朵靛蓝色牡丹,那牡丹极其艳丽好像凭空长在上面,勾地人移不开目光。

孟惟寅接她的时候,睫毛抖动了一下。宋彤才发现今天接她的不是马车而是轿子,孟惟寅骑着马跟在轿子旁边。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别扭?貌似只有家眷才用得着在旁跟着。

孟惟寅也察觉不对劲,脸颊微红道:“出了点事。到家再解释。”

行吧。宋彤厚着脸皮坐轿子。总不能让她从金楼走到相国寺旁的孟宅。辛苦抬轿小哥了。宋彤下轿的时候特意抓了把赏钱给二位。

“不用。我会给。”孟惟寅阻拦,让他二人去账房领赏钱。

孟惟寅领着她走入孟家府邸深处,眼见四下无人,告诉她:“昨儿夤夜我们家的马车载过一位客人。人是秦国公章家的孙女章筝,受了伤。马车上留着血迹,拿去偷偷洗了。”

宋彤困惑道:“秦国公章家?是江南的章家吗?他家因为私铸铜钱抄了家,全家流放?”

孟惟寅应了声,紧接着点燃一枚枚爆竹般告诉她令她炸裂的事。“他们家的事都是蔡京干的,官家动怒,流放了秦国公三位儿子。章筝昨夜刺杀蔡京未果,潜逃至我们家。姑姑和她都是延宁宫禁女道士观清虚文逸大师的徒弟。姑姑是她同门师姐。姑姑将人藏在后院又借说书人之口,将昨夜暗杀编造成蔡京德行有亏,前任章相章子厚死后阴魂不散化作一只黑猫在他家房梁上窥视。”

说到这,孟惟寅不禁笑了下,继续道:“还是那道天雷来得及时。数日前,一道天雷劈裂了元祐党人石碑。官家认为是上天警示,疑心蔡京。姑姑才好借题发挥。”

“天雷不是人为?”宋彤问。

孟惟寅摇头,“据我所知,不是。”

宋彤汗颜。孟惟寅提到的几位都是当今响当当的人物,他们之间的上层斗争在孟惟寅口中宛如吃饭睡觉般寻常还是说她从未真正认识他?

“这些事似乎不应该让我知道。”宋彤面有尬色。

“因为你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无妨。我不说姑姑也会告诉你。”孟惟寅松了口气,说:“姑姑创办车笠社,一是聚集好友;二是为了倒蔡。今日请你来是有件事请你帮忙。请你临摹他人字迹,掩人耳目。”

宋彤心惊胆战。扳倒当今国相?车笠社表面车笠之交,实则暗流涌动。她居然无知无觉卷入一场政治风暴。这场风暴中所有人都有家族一起奋战,唯独她孤军一人。宋彤立马警觉起来,她可不要参入什么车笠社,说不准被人用完就像丢弃子般丢出来。

宋彤古怪地笑了笑,“不怕我泄密?”

孟惟寅微笑道:“你不会。你想离开金楼不是吗?”

杀千刀的。她是不是把自己的软肋表现地太露骨了。怎么谁都能一眼看穿?

宋彤道:“离开金楼又不止有参加车笠社这一种办法。”她还有梁师成。入宫为妃的选择似乎更好。不过,梁师成绝对会利用她谋取好处。凡事都有代价。

孟惟寅冷下脸,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

宋彤狡黠道:“还有色诱。”说罢她像一尾鱼溜进花园,溜到孟弗谖等人身边。

“啊呀。久等。”孟弗谖敞开双臂抱住她,咬耳朵道:“惟寅都跟你说了?”

“嗯。”宋彤点头。他现在的脸色一定五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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