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彤去她和绒绒常去的那家厨娘家买了一盒鲜花果子做上门礼物。
没有轿子也舍不得雇轿子,宋彤一大早动身去书坊和雕版行请假。
书坊的老板很好说话,打个招呼就是了。倒是那雕版行的疑心她嫌价钱少,不肯干了。
“可以涨价。”老头一回认真看她。
“不了。”宋彤几乎是一瞬间做了决定,即便贵女的生意做不成也不能给他画裹贴。
“眼睛吃不消。”
“您的画还是有不少店铺预定的。”老板好言好语。
“我怕赚的钱没福消受。”宋彤说了几句客套话把雕版行的生意拒掉。
老板无法,只好给她结算这几天的钱。
宋彤心道:“如果孟弗谖那没生意,那她直接去各大酒楼,小店问要不要画菜单、裹贴。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好歹多赚个几百钱。”
初冬的天气,天上隐约要下雪,汴京各家各户拆下薄布帘换上厚厚的蓝色门帘挡风。内城繁华之处,豪奢的商铺用彩缎缚住木条扎成欢门,廊下点缀着一排游龙般的灯笼,天黑时灯烛荧煌,风吹动连绵的绣旆,宛若天边云霞。
宋彤一路走,一路留意各商铺哪里有活,哪里招人。
长街之上一栋高墙围护的院子,两个石狮子矗立在朱红大门两旁。宋彤走到孟家宅邸。由于没有请帖,宋彤奉上拜帖,门房进去找婆子通报。
宋彤站在浮凸的门楣下等候,一面想自己见到孟弗谖后如何开口提生意,一面想内外城房价。
从前从外城到内城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从金楼出来,住在小巷子里,才发觉内外城差别之大。内城正中是皇宫,皇宫之外东西南北各厢驻扎保卫都城的厢军,大大小小官署,盘踞汴京的世家大族以及屋宇雄壮的正店商铺;屋舍繁密,早已无地可用。外城,最好最贵的西城是新贵建园子的地方,饶是此处地价也比内城便宜许多。
她今日路过内城一家牙行,外面牌子上写着内城房钱。像孟家一半大的宅子房钱一个月六十贯!
宋彤盯着门口俩石狮子,不禁感慨:“同人不同命。说不羡慕孟弗谖她们这些贵女是假话。”
不多时孟弗谖身边的婆子出来,领她进宅。路过不关风月轩,盈盈一水间,苏予和晁颐正在水榭处添炉煮酒谈论杂剧,见到她招呼。
松雪笑道:“姑娘喊她有事,我先带她去见姑娘。”
宋彤第一次来孟弗谖的屋子,往日她都是在花园茶室书房聊天谈事。
松雪领着宋彤走正门。一开门,眼见两间大房,屋前有一处精致细窄的院子,院中栽着桂花树,树旁挖了一池水景,里头养着鲤鱼。
孟弗谖依着阑干,撒着鱼食喂鱼,见到她忙迎上去,嗔怪:“你来了。多久没消息?害得我好等。”
“你说要躲过风头再上门,我这不是躲风头去了。”
“你去哪了?怎么也不给个信儿告诉我住的地方。”
“我和绒绒在外城租了个地方。蓬门寒舍,实在不能待客。”
“你离开金楼可有其他营生?”
宋彤不好意思道:“去书坊抄书赚几个钱,不过混个温饱。所以这次来有个不请之请,之前请我画人像画的娘子还有没有活找?我最近囊中羞涩,正打算为她们画画。”
孟弗谖打量宋彤,见她一身布衣,头上只带着一支绒花避讳,除此以外首饰一概全无,便知她日子过得拮据。本来犹豫要不要替侄儿招揽此门亲事,又想着宋彤嫁入孟家总比流落在外强。便笑道:“今日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宋彤道:“好的。”
孟弗谖敛笑道:“今早得到的信,张商英取代蔡京为相。还有石光死在路上。”
三方势力角逐。正好踩在新旧两党拉蔡京下台,官家对蔡京不满的时候,再加上天相加持,天时地利人和才促使车笠计划成功。车笠社谋划是引火烧蔡京,石光不过是这场斗争中顺带的牺牲品。
宋彤道:“天意如此。”是他们自作自受。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坏消息,惟寅想单独见见你。”孟弗谖起身走向房间叫道:“出来吧。早该面对的。”说罢没入房中。
宋彤心中惊骇,只见孟惟寅从房中徐徐走出,他好像被桌子腿绊了一脚,踉跄了下。
宋彤很尴尬特别想走人,突然一瞥天空,脱口而出道:“这天好像要下雪。”下一句“我还是先回去吧。”还未说出口他已经来至身边。
“什么?”宋彤没听清他说话。
“桂花都谢了。”
好像不是这句。
宋彤看着院子那株葱郁的桂花树,早已过了桂花飘香的季节。
孟惟寅长呼一口气,忽然了悟般笑了,缓缓道:“宋彤。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宋彤心中打鼓般忐忑,眼神飘忽,两颊通红。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
“有回复吗?”孟惟寅如释重负般笑着望着她。
宋彤头一回无比懦弱 ,嗫嚅道:“让我想想。”
她对他应该是有心意的。嫁入孟家似乎是她眼前最好的一条路。她只要答应,立马能从小屋子搬入孟家享受荣华富贵。
宋彤在犹豫:她有**,想穿好衣裳,住好房子,吃好东西,拥有很多钱想怎么花怎么花。嫁给他能享受一切。不过要吃咸鱼就要忍受口渴喽。好不容易逃出教坊拥有自由身,嫁进来介入一大家子难免受制于人?
孟惟寅现在爱她,往后他会不会爱上别人?她和他在一起后,他觉得她没有想象中好,又找别人。如果他移情别恋,她又能如何?被扫地出门还是做深闺怨妇忍气吞声。
宋彤望着四周,心中无比清醒:“这些东西不属于我,终有一天离我而去。”她几乎是瞬间做出的决定。
“抱歉惟寅,我爱你。但我更爱自己的**。我是个俗人,有私心的人。只有金钱能带给我安全感。”
“我曾经看到一个女人背着婴儿。双肩锁形的布带缝制的婴儿袋,几根布带死死绑在母亲身上,将一个女人与婴儿彻底绑定。我不想做那种女人。一个只是单纯生儿育女的女人。”
给他生儿育女能少受许多苦,少走很多弯路。那个绑着布带,带孩子的女人是女佣不是她。但是宋彤不想。
“我可能不会嫁给你。因为现在确实不适合嫁给你。哎。我还要照顾绒绒。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外面。”
宋彤絮絮叨叨说着心里话。孟惟寅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你是在犹豫对吗?”孟惟寅直视着她,眼神温柔却让她无处躲闪。
“是。”
“有期限吗?”孟惟寅热忱地高昂着头。
“似乎没有准信呢 。”宋彤俏皮地笑了,他们彼此都已经放松下来。
孟惟寅伸出一双骨感十足的手,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她,在她手上放上一枚玉佩。
“定情信物啊?那我可得收好。”宋彤从荷包中掏出红绳,将玉佩穿好系在脖子上。
“这样就不会磕着了。”
孟惟寅帮她系。宋彤雪白的后颈上方散着柔软的碎发,像鸟儿张开翅膀露出的绒毛,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孟惟寅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整个人冷漠的就像空中匆匆掠过的飞鸟。
宋彤道:“惟寅我很羡慕你。你可以拥有家人的关爱,松弛的人生。而我却像一根随时紧绷的弓弦,生怕有一天弓裂弦断。”
孟惟寅道:“我想给你依靠,但是你不需要我。也许正是这份不需要,我才迷恋上你。”
两人正你侬我侬,忽闻一声轻轻咳嗽声,知道是孟弗谖前来,宋彤立马撒开手。
“谈好了吗?今日我也做了回红娘。”孟弗谖换了身衣裳新梳了发髻。穿着一身齐到脚踝的紫藤色长裙,外罩貉袖。胸前戴着一串交叠的白色珍珠项链,中间一颗滚圆硕大的白珍珠,正好与耳朵上别着的遮住耳垂的珍珠耳饰相配。
孟惟寅一本正经问:“姑姑怎么穿着如此鲜艳。自从姑姑拜入仙师门下,再也没有穿过鲜嫩衣裳。”
孟弗谖挑眉,“还不是为了给你俩拖延时间。怎么样想好了吗?想好我们可以登门下聘礼了。”
孟惟寅摇头笑道:“没有。我会等她。”说着留恋地轻轻拍着宋彤的手,“我先去了。你和姑姑说。”
孟弗谖指着孟惟寅离去的背影,满脸困惑,“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呆啦?”
宋彤告诉孟弗谖来龙去脉。孟弗谖叹道:“你就是太刚直。非得自己挣钱吗?再说嫁进来,难道你要出去做生意他会不许?”
宋彤道:“弗谖我已经麻烦你许多,不想太欠你的。我总是把得失计算的很清楚,没法像你们一样不计较。”
孟弗谖道:“这话哪里说。我们车笠社怎么说来着?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我虽步行卿乘马,后日相逢卿当下。我们是车笠之交。”
宋彤笑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们。”
孟弗谖盯着她脖子上露出一截络子,与红绳缠在一起,“这络子看着眼熟惟寅送的吧?”
宋彤扯出玉佩,“他送的。我怕磕坏了戴在脖子上。”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带了十几年。这小子一股子傻劲。”孟弗谖想说,“不要负他。”刚要说出口觉得不妥,改为:“但愿有天你们能真正在一起。”
宋彤一听到她提惟寅,脸上止不住笑。原来自己也是个喜欢甜蜜恋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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