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一面给宝钗梳头,一面慢慢道:“想来王公子要家去,夫人在替他打点呢。”
宝钗淡淡应了一声,未作表态,碧桃笑道:“听人说王公子去年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呢。”
“那真是很出类拔萃的人了。”宝钗笑吟吟道:“我正要和妈说,表哥帮了女儿好多,以后表哥家里的吃穿用度,便不需再花银子,叫各铺面伙计记在我的账上罢。”
宝钗一面道,一面对镜理了理鬓发,从妆台上摆着的翡翠描金嵌彩梳具盒中,挑出了一把莲花纹月牙梳,以及圆头剔篦。
碧桃笑道:“姑娘平日里嗔我们总赞你绝色,今布裙乱发,尚且如此,真可谓笑笑生芳,步步生妍了,我见尚且犹怜,不知那画眉人怎么说呢?”
“画眉人?”宝钗笑了笑,“好丫头,这番话是谁教的你,我只盼将来你莫说出我的名号,我就感天谢地了。”
莺儿忙道:“姑娘天生丽质,本就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何必有什么画眉人?”
她拈了一小块桂花油,点在掌心中轻轻揉搓至散发香气,不多时,屋中便弥漫着一股淡淡花香,这才撩起宝钗头发轻轻绾了起来。
碧桃摇头笑道:“旧日我曾见姑娘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句,我不解其意,便拿着诗稿问了姑娘,才知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今儿倒觉得这八字真真至理箴言,姑娘不明白,我们这些做丫头的却看的清楚。”
话毕,宝钗正色道:“又胡说了,日后的事儿没有定论,岂能妄自揣测,好好的人家,议论这些作什么,叫别人怎么看呢。”
莺儿听说,只看着碧桃笑,碧桃也只看着莺儿笑。
镜中少女戴着海棠穿花步摇,红宝石榴点翠簪,一身妃红色绣银碧霞纹霓裳裙,更显容色绝丽,皙白若脂,如今只是微微打扮,便让满室牡丹芍药失了颜色。
宝钗双眸弯弯,露出个略显克制的笑容。
一时宝钗盥沐已毕,正欲起身,掀帘子出去,却见王霈尘正立在那里。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妃红,见到上了妆的宝钗,不免被惊艳一瞬,耳后至脖颈处绯红一片。
二人站在一处,确有种天造地设,天然而成的般配感。
宝钗抿唇,面上泛起点点羞意。将人请进,心内却纳罕道:“他几时站在这里。”心里又记挂着母亲,又命碧桃、莺儿斟茶来。
正欲询问,王霈尘先道:“表妹……我今日是来跟你告别的……”
他的声音很轻,宝钗顿了半晌,了然道:“表哥是该好好读书的时候,才听闻表哥中了举,妹妹在这儿恭喜哥哥了。”
王霈尘有些沉默,忽听宝钗笑道:“从今以后,再不能陪我了吗?”
这话说的不一般,亲切稠密至极,却又不肯接着往下说,王霈尘苦笑道:“是。”
宝钗随口笑道:“我会再找个人来顶替你的。”
她似半开玩笑,可却让王霈尘的笑容一僵,忙道:“娉儿何不同我一块读书,便是求了姑父去。”
宝钗摇手儿笑道:“前些年家父也请过私塾先生,只是爹爹觉得,先生所授课业终究片面,多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误人子弟,爹爹想我年纪小,便亲自教我。家里也有个家塾,族中有不能延师的,即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我如今长大了,爹爹的意思暂送我去,因我病了几日,还不曾去得,过几日等我病好了,便和我哥哥一起读呢。”
王霈尘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悄悄笑道:“你猜姑妈方才找我说了什么?姑妈让我今后做你的师父,教你读书习字。”
宝钗歪头看他,笑道:“这话我不信,诓我作什么,好生奇怪,我得亲自问问妈妈。”说着正要走,“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王霈尘拉住她。
这边王雪柳安排完女儿读书一事后,心情怡然,想来无碍,正准备去找宝钗好好说了,忽见薛蟠面上有些青伤,便摸着他脸笑道:“这脸上又和谁挥拳来着,挂了幌子了?仔细你爹知道,我可不保你。”
薛蟠笑道:“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儿就记了,再不敢冲昏头与人怄气了,如何又跟人挥拳?这个脸上是今上午跟卫兄弟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鹘捎了一翅膀。”
“不疼罢?”王雪柳担忧地问道。
“不疼,不疼,不过是些没见血的小伤。”薛蟠忙道。
王雪柳叹了口气,又叮嘱了两句,叫小厮给他上药,道:“你妹妹要去读书了。”
薛蟠很高兴,连连夸赞她这个妹妹聪明灵秀,读书从来过目不忘,然而直听到王雪柳下一句,说的是:“你妹妹都去读书了,你也要跟着去,读书是极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
薛蟠不禁懊恼,正欲装病推脱,又问道:“男子汉当以国事为重,从军远征,报效朝廷,如何舞文弄墨?”
“只有击打石头,才会有火花,如果不击打,连一点儿烟也不冒出。人也是这样,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掌握知识,如果不学习,知识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青春年少,就应趁早努力,一个人难道能够永远都是少年吗?”
“江湖豪杰,练得一身武艺,路见不平,便可拔刀相助,将来还可战场杀敌,实现报国安邦之志。”
王雪柳听了,隐有感叹之意,并不恼,原来当日王霈尘也是这般模样,并不安心读书,愿做绿林豪侠,去行侠仗义、习武济贫,王雪柳只问道:“我问你,你是想学‘一人敌’还是想学‘万人敌’呢?”
“什么是一人敌,什么又是万人敌呢?”薛蟠问道。
王雪柳笑道:“你不学文,光学武,你便可以打赢一个人,这就叫‘一人敌’。可若你学文,将来可以经时济世,可以治国安邦,可以组织千军万马去抵御外侮,这就叫‘万人敌’。”
“深夜挑灯,读书到三更,清晨鸡鸣又起身苦读,这是男儿应当勤学的时刻,年轻时若不懂得勤学苦读,等到白发苍苍懊悔读书太迟,那时就太迟了。”
薛蟠似懂非懂,心下暗服,才知知书方能明理,知书方能治国,想到如今自己却文不成文,武不成武,不免惭愧,又问道:“林妹妹去不去?”
王雪柳一听薛蟠提这个,心里不觉伤感起来,忙道:“你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心叹道:“林家家去,也不知林姑娘怎么样了。”又向薛蟠道:“你林妹妹不去,你表哥要去呢。”
薛蟠一摸脑袋,茫然道:“表哥?我哪个表哥?”
王雪柳笑骂道:“说你糊涂你还不服,除了你王表哥你还有什么表哥的。”
薛蟠恍然大悟,忙道:“就那个……嗳哟,就是他!妹妹就是跟着他去读的!”
王雪柳得意道:“霈尘书读得好,让他多教教宝儿,也能让他约束着你。”
“娘!”薛蟠欲哭无泪,忙道:“这是在作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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