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凶器无罪

“小人想的是,这东西要是长期服用,就能让人阳气不足,而且一旦大量饮酒,会让人出现恶心呕吐、眩晕等症状,却又不是中毒,但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导致身体麻痹,从而跌落。”

谈绾尽力表达得清晰明了。

上官陵道:“能让人阳气不足,这倒是对付出去找暗门子的相公的好法子。”

“不错,之前袁大人说死者生前是个行事极谨慎的人,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想来,袁大人所说倒不见得是假话——”

“那蒋夫人我见过,如今惊惶失措,一家生计没有着落,不像是有意下毒。”苏汯道。

上官陵拧眉:“这就难了,既不是毒,那必定是寻常之物。”

会是什么呢?

带着淡淡酸气……

没吃完的宝塔糕还放在桌上,红枣碎、花生碎、干桂圆、莲子米并金钱橘碎搀着颗粒饱满的糯米粒,在烛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勾引着人的食欲。

谈绾直勾勾盯着那寓意早生贵子的宝塔糕,忽然面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

“我明白了。”

苏汯和上官陵都挑了挑眉。

“死者是个木匠,大人不妨细细想一想,做木工活儿的人,一般哪儿不好?”

苏汯皱眉:“长年待在木屑里,必然肺不好。”

“所以有一样东西,别人不怎么需要,他却很需要,所以当蒋夫人熬给他吃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反而甘之如饴,因为这东西对肺有大大的好处。”

谈绾面颊上逐渐染上一丝拆九连环的兴奋来。

“而且蒋求识不知道,这东西还有别的用处……就是如方才苏大人所说,长期服用此药,会引起阳虚之症,蒋夫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想叫他不能总出去找相好,不见得是真想害他性命。说起这东西也很是寻常——唐代苏颂道此物‘生湿地,山谷阴处亦能蔓生,叶如荞麦而肥,茎紫赤色,江左人好生食,关中谓之菹菜,叶有腥气,故俗称鱼腥草。’又有别名‘折耳根’,‘臭牡丹’。”

“鱼腥草?”上官陵摇摇头,“没吃过这玩意儿,听起来就不太好吃。”

苏汯拧眉:“不一定是想叫他不能总出去找相好。”

“?”谈绾疑惑。

“还有可能,是蒋夫人根本不想同他亲近。”

上官陵抽一口凉气:“这娘儿们太毒了。”

苏汯不置可否,续道:“所以此物多服,会使人得阳虚之症,遇酒又会使人短时间内产生不适?”

“何止,同时大量服用,会中毒。”

“所以他就摔死了。”上官陵叹了一声,“那么他的死,就和秦若山完全无关了?”

“那倒不一定,若无干系,他平白摆这**阵,又意欲何为?”

谈绾此刻对苏汯已经很是佩服,基本不会质疑他的思路,反而顺着他的想法去想,于是立刻明白过来:“就是说,他宁可引火烧身,也要保护这个人。”

“乖乖,”上官陵不禁咋舌,“难道这秦若山和蒋夫人,还有些不清不楚?”

“蒋求识在袁府里的身份比较尴尬,是得宠姬妾的亲弟弟,可也只是府里的下人一般,终究上不得厅堂,那袁夫人无宠多年,她对这蒋氏姐弟两个,只怕没什么好感,袁夫人两个小姑子看她笑话多年,不会帮她去得罪蒋氏,反而会去巴结着,因为她们俩嫁的都不太好,遇到事情还得求哥哥帮忙,所以秦若山给蒋求识送上了美人,可他又引导蒋夫人给蒋求识吃这鱼腥草,只怕是秦若山原本就和蒋夫人认识,更有甚者……”

谈绾欲言又止。

如果秦若山才是原本要娶那蒋夫人的人,他母亲定然不会为了他去得罪哥哥的得宠姬妾,只会把他训斥一顿。

可痛下杀手,怎么看都太过冒险,除了这个原因,他一定还有其他不得不死的理由。

苏汯像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别琢磨了,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没有没有,”谈绾忙摆手,“我只是在想,那蒋夫人生得是否貌美如花,难道比那暗门子还要漂亮不成?”所以才让秦若山多年不忘。

“正好相反,她生得顶多算是寻常。”

谈绾点点头:“事已至此,两位大人打算怎么处理?可要把此案在大理寺提起重审?”

“哪有这么轻巧,”上官陵摇头,“我且问你,若是一切仅仅只是巧合呢?又怎么说?那蒋夫人恐怕到现在为止还不清楚她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两个女人,一个给他吃这什么劳什子鱼腥草,一个陪他饮酒,都只是在无意中取了他性命,如同凶器,你如何定凶器的罪?更不能以此为据去定秦若山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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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北风呼啦啦的吹,吹得酒旗翻卷来去,汴河生波,落叶纷飞,直把游人都吹散了似的,蓦然回首,满目皆是萧瑟。

谈绾坐在汴河边一块半人高的驻马石上,两只脚悬空,看着前头苏汯静默的背影,打从临河揽月楼出来,他就没有改变过姿势,一直望着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汴河水。

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想骗他回头,于是装作从驻马石上摔了下来,夸张的“哎呦”了一声。

不料司谏官大人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谈绾撇撇嘴,就这样他望着汴河,她望着他,过了大约一盏茶光景,终于被他的水磨工夫打败,她从驻马石上蹦下来,走到他身边:“大人?”

“……”

“大人怎么知道上官大人夫妇这个时辰会在这里?”

“……”

“大人为何买药?要紧么?”

“……”

“大人……”

“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到汴河里去。”

“……”

谈绾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蹲下身去扯河边的枯草,一边碎碎念。

“大人处事忒不公了。”

“什么?”

“这案子断到这个地步,小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

“不是已经请你吃了面,喝了汤?”

“就这样?”谈绾不服,“我好歹是鞍前马后的跑了一天,又卖力又动脑,很辛苦的。”

“临河揽月楼一碗焖面三十文,鸡汁笋丝再加十五文,一碗羊肉汤十文钱,仵作大人,我领俸禄,也很辛苦的。”苏汯轻讽似的说。

“……”

谈绾无语半晌,郁闷道:“您身为堂堂司谏官,居然和我一个在大理寺排不上号的小仵作哭穷?”

“什么堂堂,上官陵是右司谏,也不过正七品,我是左司谏,官职还不及他,何况本来也不富。”

“不信。”

“爱信不信。”

“大人出身簪缨之家,钟鸣鼎食之族,还会缺钱吗?”

“那是从前。”

苏汯语调淡淡,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

“因为王荆公新政失败了么?”

“你也知道荆公的新政?”他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幽幽北风中,一张凝珠碎玉般的脸,两点如墨的瞳如镶嵌上去的两颗黑珍珠,顾盼间似有流光流淌,似假似幻,好不真实。

“……”

“怎么不说话?”

谈绾收回心神,老老实实的回答:“因为大人太好看,小人一时失神。”

“……”苏汯一脸无语。

“难道平日里都没有人对大人这样说?”

“……谁会像你这么无聊。”

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谈绾续道:“谁会不知道王荆公呢?一朝登入天子堂,振臂一呼,改革积弊,天下云集响应,可惜……”

“你也觉得可惜?”

“说实话,我不似大人这般好投胎,也没经历过当年的新政,按理说并无评价的资格,不过听我师父说,当年荆公本意是好,可惜操之过急,加上底下执行者良莠不齐,导致了很多失当的行为。”

苏汯默然片刻,沉声道:“种种情形,只怕不能用失当二字遮掩,不过……他们也付出了许多代价。”

“当年新党之人失势,牵累许多官宦人家,大人也是其中之一罢?同是天涯沦落人,大人感怀身世,所以今日才会对那位卿卿姑娘手下留情,没有真伤害她。”

“……”

“不知小人猜得对不对?”

谈绾小心翼翼的揣测他的心思。

“……”

风中吹来他的声音:“……上官陵其实没有说错,我自小出入高贵乡公府邸,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少年时候确是见过她的,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了,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那时候念念不过十岁,我比念念大四岁,她比念念还小两岁,是前国子祭酒裴正源的女儿,大名叫作裴还卿,小字卿卿,当年也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今日若不是她提起念念,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在庭院里跑来跑去,玩芭蕉叶的小女孩会变成这样。”

话至尽处,似乎颇有几分伤感,谈绾十分不习惯他这副模样,于是侧头笑道:“大人,您让我治她的腿伤,可是滥用私刑在前,渎职在后。”

“……”

“只是方才小人听闻,上官夫人唤您一声哥哥?”

苏汯的母家是张朝安的女儿,并不是姓萧的,也没听说他父亲有什么姐妹,那这兄妹只怕就不是从父母辈论起了。

他答的很痛快:“她姑奶奶就是我祖母,小时候祖母回娘家,偶尔也会带着我。”

原来断了二人因缘的“姑奶奶”,正是苏汯的亲祖母,谈绾不禁咋舌,这祖母也忒贴娘家不疼孙儿了。

“原本是要将她许配给大人的?”

苏汯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笑意:“她打小喜欢的就是上官陵,再说祖母可看不上我母亲,更不会把娘家女儿再嫁给我。”

看那萧念念所说所为,谈绾倒不这么认为。

那大人喜欢过她么?

这句话谈绾不敢问出口,心里默默诽腹一句,面上就堆起笑:“怪不得上官大人吃醋,谁家夫人有您这样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兄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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