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严华眸中闪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水性极好。”

谈绾闻言一笑:“会水的淹死也不奇怪。”

“不,他的水性不是一般的好,以前夏天我们也一起下河摸鱼抓虾,他身体强健,兄弟几个里头他是头名,若是其他死法也就罢了,偏偏是溺水,杀了我我也不信。”严华脸上闪现一抹痛色。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谈绾耸耸肩膀。

事已至此。下一刻,他便将遮尸布整张掀开,将男尸的大腿分开,露出了口口,稍稍一动,一股水便从口口排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开来,众人胃里都是一阵翻腾,林知越不动声色的退开几步。

这样摆弄尸体,实在让死者很没有尊严,严华有些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小解用口口吗?”

严华一愣,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之前没有想到”的表情来,大力拍了头顶三下:“我明白了!”

谈绾淡笑着摇头:“我可什么都没说,”说着,他取出羊皮卷中一把精巧的小刀,“还要剖开看看吗?严大人?”

“不用了,”严华摇头,又一揖到底,“多谢二位相助。”

话说着,他便要取笔墨来重写卷宗,谈绾始觉不妥,不料谈清月忽然起身道:“劣徒妄言了,他黄口小儿,方才信口胡说,可做不得准,二位大人若是以此小儿之见上呈,恐怕依旧难以如愿,不过是平白无故害了小徒,怕也对严大人仕途无甚好处。”

严华挑了挑眉,始料未及,沉声道:“若是为了仕途,我也不会执意上报大理寺了。”

“这案子报不到大理寺。”

“……”

“有我在,这案子就报不到大理寺,在我徒弟面前,我谈清月说什么,才是什么,二位大人可明白?”

“师父……”谈绾愣住。

“缘由不问,您也要将此事按住?”听出他话中之意,严华已然怒发冲冠。

“正是。”

谈清月不闪不避,一双眼锐利如鹰,让人望之生寒,让人一见就想到,这双眼曾承载了多少人的生死,见证了多少永不见天日的秘密。

“……大理寺可不止您一位仵作。”

谈清月不耐的挥了挥手:“除了我这小徒,您尽管再找,我言尽于此。”说罢,他便带着谈绾抬腿出了鉴堂,脚下生风。

一回大理寺谈清月就发了话,将谈绾关三日的禁闭,众仵作皆知谈清月脾气秉性,亦不敢多问多说,谈绾也就老老实实的关了三日禁闭,在谈清月手底下讨生活、关禁闭,可没有那么舒服,期间每日不过午时一餐饭,给什么吃什么,给多少吃多少,有一句废话,再多一日。

三天之后,饿得眼冒金星的谈绾终于被放了出来,洗澡的时候差点儿没淹死在水盆子里,好容易爬出来,却见师父已经到了,赶忙上前沏茶,然后默默然在师父身前跪下,谈清月还未开口,谈绾已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师父,我错了。”

“想明白了?”

“明白了。”

“说来听听。”

“徒儿不该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如今你很是出息,”谈清月顿了顿,“不过我倒觉得你不是真明白,依旧是稀里糊涂。”

“徒儿明白,天子脚下,师父讨生活,也很不易的。”

谈清月冷笑:“道理你都懂,就是受不得激,你是鱼吗?你是鸟吗?人家抛了鱼饵你就咬钩子,投食你就往网里钻?你跟着我时间也不短了,难道不知,死的都是傻瓜蛋蠢货?你就这么不能忍?”

“我自己个儿能忍,就是忍不了他那么说您。”谈绾胸口起伏,一副打死不服的模样。

谈清月张了张嘴,还想骂几句,却终于又咽了下去,叹了口气,把身边一张小几上敲了敲:“起来吧。”

那小几上早已放了两碟子小菜并一碗清粥,还热腾腾得冒着气儿,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有师父这句话,谈绾终于笑了起来,蹦起来一把拉住师父的胳膊:“就知道师父最疼我。”

看他吃得欢,谈清月淡淡道:“严华自己身为刑部官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如他所言,也是全了他自己个儿的情谊,与你有甚干系?师父授你技艺,也不是让你拿去显摆的。”

谈绾吐吐舌头:“那师父断一断,徒儿到底看没看错?”

“哼,”谈清月斜睨他一眼,“你能看出的那几成,难道那御史台的林知越看不出?不过有意引你,借你的口说出来罢了!你可知那死者因何而死?这人不过一个县府库吏,掌管的也不过一方税收库银,今年年中雍丘县府库失火,丢失库银两万两,然后他便失足溺死,刑部查案,在他家里搜出了三千余两,此案便结,其余的便不了了之了。”

“就这样?”谈绾咬着筷子,怔怔发愣。

“就这样。”

“我记得……雍丘县县丞于清是户部侍郎、龙图阁学士知青州事沈垣沈大人原配林娘子的表兄?”

这小猢狲,记性倒是不错。

“可林知越后头又是谁呢?想必和严华不得刑部扶助一样,也是得不到御史台支持的!难道这人是在朝中和沈大人不对付的?”

谈清月摸了摸下巴:“……约莫是谏院的人。”

谈绾沉吟片刻,摇摇头:“可我还是没看出来。”

“你说说。”

“徒儿只看得出他是被人弄死了以后丢到水里,再捞出来从下头往肚子里灌水,这样验尸的时候硬说是溺水而亡,旁人也作不得声,可是这样法子让死者肠子里、甚至胃里头都装满了水,但肺部却是没有的!徒儿也只能证明他不是淹死的罢了——这人既不是淹死的,也不是外伤,更不是服毒,脖颈处没有勒痕,连指甲里都干干净净,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想来也就是那位执意推动本案往大理寺走的人遇到的难题。”

“师父……”师父知道,但更知道说了会要命。

谈清月笑着摸摸他脑袋:“就你和严华两个傻瓜,现在还觉得自己聪明?”

那人把事情推到谈清月面前,他咬了钩子,可师父没有。

见他依旧冥思苦想,谈清月道:“你看那簿子,这具尸体在刑部被扣了几日?”

“约莫十日。”

“这就是了。”

“难道就这十日,尸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让尸体不能再讲话,有时候只需要几天工夫。”

“师父……这话说得怪吓人的。”

谈清月一脸“这个徒弟真没出息”的表情,淡淡道:“你若是想求证一二,可以去他家看看,现在也快到冬天了,用这种法子杀人,想来也是身边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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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身边亲近的人,难道是陈亦勤家里人杀死了他?

可是为什么师父要提到,快到冬天了?师父一向不是喜欢扯闲话的人,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有他的意思。

谈绾正百思不得其解,蹲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然后,一颗小石子儿就弹到了他额头上,打得砰的一声响。

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那个开封府尹袁大人的外甥,年前被硬塞到大理寺来、名唤王榔的,谈绾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侧头淡笑道:“蟑螂,你又来了?”

那王榔生得胖乎乎、圆滚滚,一向贪欢好吃,又素日欺软怕硬,不敢得罪几个大的,只喜欢捉弄他,并且时常以此为乐,那开封府尹是个略尴尬的官儿,往上看满京都都是王侯将相,数他最小,但往下对一般平头百姓又是顶了天的,只要家里没和达官贵人沾亲带故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何况一个小仵作谈绾。

王榔站在不远处,正啃着一只大鸡腿,吃得香喷喷。

谈绾凉凉的道:“不是说正生着鸡瘟,你还敢吃鸡腿?”

王榔瞪着他,顿时觉得手里的鸡腿不怎么香了。

“我听说得鸡瘟病死的人,死状都可惨了……眼珠子都往外掉,舌头也掉在外面,大小便失禁,整个人泡在粪水里,啧啧啧……”

王榔立即丢了鸡腿,跳过来准备揍他,谈绾马上闪身避开,那王榔人品不怎么样,却是个练家子,手底下的确有些功夫,横劈竖劈,没过一会儿谈绾脸上就挨了一下,半边面孔立即肿了起来,王榔见状哈哈笑了几声,谈绾立即举手投降:“我认输,我错了。”

王榔得意洋洋的把油乎乎的手往身上擦了擦,便转身出了院子。

就算被揍了,谈绾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揉搓着肿脸满不在乎的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就打算趁着夜色去死者陈亦勤家里走一趟。

唐藩镇林立终至五代大分裂,至宋以来,文武关系被人为引导产生升降,官家防范武祸的同时也加强了对科举的制度建设——毕竟要给普通老百姓一条生路,于是唐以前的那种门阀士族社会不见了踪影,轻薄进士入朝堂,科举入仕成为天子门生自然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陈亦勤就是科举出身的寒酸秀才,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是清是浊,去他家里一探便知。谈绾按照刑部簿子上记载的一路寻去,他家确不在达官贵人聚居的天汉桥北,而是往朱雀门方向一直往南,最终出现在十全巷的一个小拐角里。

从正门进入恐难窥全貌,谈绾沉吟片刻,攀着旁边一株老树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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