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秦若山一双眼锐利如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瞪着裴还卿:“依老子看,你这贱人是活腻了,胆敢伙同他们一起,向老子背后放冷箭。”
“秦大人,”裴还卿摇了摇头,满头乌丝间环佩作响,笑意盈盈,“我可什么都没说呢,只不过是御史台提起重审蒋求识那案子,大人怎么就急了?想是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贱人,贱人——!”
秦若山怒吼一声,扑过来,双手抓住门框猛烈摇晃,发出噼啪的响声。
“你以为你能撇的清?你父亲裴正源当年就是被御史台查案牵连的!是——是他救了你,把你养大,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恩将仇报!”
“恩?什么恩?像这样千般轻薄,万般作践,也能算是恩?”
裴还卿露出一丝讥诮之色,仿佛听见世上最可笑的事情,纤指抚上门框:“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妨直言——如今谋杀蒋求识的物证已在御史台,直接指向的便是蒋求识的原配,恐怕至少也落个谋杀亲夫的罪名,至于还会不会牵扯出什么别的来……”
“……”
“就看大人了。”
她说着,便极妩媚妖娆的笑了笑,把一样东西轻轻抛了进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秦若山看了一眼,便微微愣住,从地上捡起来放在手心,却是分了一半的鸳鸯梳,梳子已经很旧,想是终日摩挲,连上面雕刻的莲花也磨损得厉害,一行小字已看不清楚。
“为什么是你来?”
秦若山把梳子捏在手里,盘膝坐下。
“……是我想亲自来,送你一程。”
“哼,”闻言秦若山便冷笑一声:“想看我落魄惨状、报往日之仇?”
“想看你死。”
裴还卿冷笑。
“别忘了,蒋求识的死你也有份,是你从他嘴里套出的话、给那人递的消息,你终归是他的人,无论生死,不过是小小蝇虫罢了,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逃出生天?可笑,可笑。”
“所以你更得死了。”
她的脸一半隐在暗处,在浮动游荡的尘埃里显得有些扭曲,声音尖利扭曲。
秦若山仰头大笑,笑罢挥了挥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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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过去,又到傍晚。
袁府的下人们围在袁潜忠房门外,却各个面面相觑,不敢进去,都到了这个时辰,袁大人既没有出门,也不让人进去,若说是待客,竟也不传饭,倒像是和谁堵着气似的。
屋内。
苏汯仍旧坐在原地,微微眯着眼,手里把玩着那只小小的精致茶盏,偶尔看一眼来来回回在房中踱步的袁潜忠。
“都这个时辰了,您还坐得住?”
袁潜忠实在受不住这等零割碎剐的煎熬,胡子一抽一抽,扭头瞪着苏汯。
“还须得些时候,怎么,袁大人该不会是饿了罢?”
“……”
气得袁潜忠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又在房里绕圈子,袁杜氏坐在一边,左右看看,不敢言语。
“若就按着你说的办,直接把人提出来不就得了?何必——何必如此麻烦?”
走了一圈,袁潜忠又绕道苏汯身边,试探一句。
“总要他自己愿意才行,便如钓鱼,执鱼竿的人,要看风向选地方,要在水里打窝子,还要准备鱼漂鱼钩鱼饵,还需耐心分辩,总不能鱼漂一动就起竿,也不能等得太久被它逃掉——”苏汯一哂,看了看袁杜氏,微微笑道:“只是这般水磨工夫,委屈袁夫人在此作陪,是下官无礼了。”
“不妨事,不妨事。”
袁杜氏摆了摆手,不知他什么来头,也不明白自家相公为何不敢出门,便怯怯的看着他,不敢多说一句话。
听着苏汯在这当口还轻言细语的讲什么钓鱼,袁潜忠直气得头顶冒青烟,跺了跺脚,指着那袁杜氏骂道:“你个作死的贼妇人,和秦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来往,做的什么无耻勾当!连累得我——若是丢了官,看我怎么收拾你。”
袁杜氏便抬起袖子,边擦眼泪边哭得涕泪横流。
“嗐!”袁潜忠会过意来,又在苏汯面前坐下,“你是说,等着他自己出来找你?”
见苏汯不答话,袁潜忠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犯了要命的死罪,光凭着他在地下融官银造私银一条,就是极刑之罪,怎么会自投罗网!”
“您不信?”
“不信!这小子的为人旁人不清楚,我这个当舅舅的最是清楚不过,从小偷奸耍滑,读书虽过得去,但也不是个正经做官的料子,等他长大了,又喜欢走旁门左道的捷径,巴结逢迎、酒色无度,最是浪荡,为人又滑又刁,学得三分官场气,倒有七分市井!如今有我护着,他正求之不得,你只要我不须过问即可,我不过问,他就能自己出来?”
“他自有这个本事,”苏汯坐得有些乏了,翘起腿换了个姿势,点头道,“唔,不过袁大人对自家外甥这评价,倒也与他很是相符。”
“……”
“有件事,我倒是还有些好奇,麻烦袁大人解答一二?”
袁潜忠现在对他已是又恨又怕,闻言便防备的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您也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倒像是我在欺负您似的,自问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当真为难过您罢?”
“……”袁潜忠无言以对,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抬袖道,“你问就是!”
“秦若山可曾娶妻?”
袁潜忠不妨此问,愣了愣,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见苏汯拧眉,忙不迭道:“我妹妹本打算帮他做一门亲,已经说好的事,后来不知怎么事又黄了,后来就没有再论婚嫁之事,大概是这小子糊涂混账,不肯安分在家。”
“几年前的事了罢。”
“嗯,”袁潜忠点头,“说起来光阴似箭,也确有几年光景了。”
“做的是哪一门亲,袁大人可知晓?”
袁潜忠摇了摇头:“不是什么有名望的人家,说起来像是他自己的主意,闹到家里,妹妹妹夫不允,大大的生了一场气,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知道了。”
苏汯微微点头,便不再言语。
所以他要出人头地。
天色已晚,正此时,一声响亮鸣镝再次划过天际,苏汯便顿了顿,猛的站起身来。
“成了?”
袁潜忠也探头去看。
“叨扰了。”
苏汯微一点头,便要离开,却被袁潜忠一把拽住:“苏大人,我的事——”
“不急,袁大人,您的事容后再议。”
“你……你……”
袁潜忠指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全,苏汯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又向袁夫人好生行了个礼,大步离了袁府。
“这小兔崽子!”
袁潜忠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憋死,袁夫人忙上前来帮他顺气,袁潜忠正大怒,一把将她掀开,哆哆嗦嗦的指着她:“你给我滚——!”
两人鸡飞狗跳,袁府自然也闹作一团。
苏汯不理会旁人,径直到了刑部门前,在那尊公石狮子旁候了半个时辰,便见上官陵和秦若山两人,一前一后也往门前行来,便上前一步,点头道:“辛苦。”
这话是冲着上官陵说的。
上官陵看了秦若山一眼,对苏汯歪着头笑道:“人我送到了,先走一步?”
“好,待我问好。”
苏汯也一笑。
傍晚长街无人,刑部此时也已关门落钥,熏风拂过,传来远处几声犬吠,连四野飞鸟都噤了声,缩着脑袋扛着肩膀躲在树枝子里,生怕做了出头鸟一般。
“是你。”
秦若山看着他,眼底已是一片淡然,便将两只手都摊开,一只手中是那一把晒干的折耳根,另一只掌心里是那一半鸳鸯梳。
“是我。”
苏汯亦看着他,眸中有浅浅的倦意。
“好心计,想必你早已知道了,却隐而不发,伺机而动,只待今日,可笑我还以为做得十分周密,无人察觉。”
“比不得你,利用裴还卿从蒋求识嘴里得知御史台密闻,又把消息卖出去,这便收了两道银子,再暗暗唆使蒋夫人利用这东西杀掉蒋求识,人死的无知无觉仿佛意外身亡,蒋夫人还蒙在鼓里,真是手脚干净,思绪缜密,让人佩服。”
苏汯说得亦假还真,既似恳切佩服,又似轻讽慢嘲。
“若不是她,你斗不过我。”
秦若山捏紧手中的梳子,死死盯住苏汯的眼。
“也许吧,”苏汯摇了摇头:“可你毕竟是来了,为了她。”
“我若是不来,死的就会是她,我知道你们御史台能干得出这种事,为了把我逼到此地,你们是会下血本的。”
“蒋夫人本来也无辜,难道不是?”
苏汯扬眉。
秦若山一生算计他人,此时被苏汯犹如猫捉耗子一般戏耍,便恨极了他,却偏偏无可奈何,只怒瞪着他,两只眼就像幽怨厉鬼,无比怨毒。
“总要有人为蒋求识的死负责任,不是你,就只有她,至于究竟会是谁,不在我,全凭你的选择。”
苏汯丝毫不惧他那凄厉的目光,仿佛浑然未觉般,拂了拂身上沾染的尘埃。
那梳子的齿尖一丝一丝缓缓的扎进了秦若山的掌心里,鲜血缓缓流淌,他的喉头微微耸动,终究没有出声,只是不肯松手,过了许久,他才抬头看向苏汯:“你这般费尽气力的威胁于我,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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