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反戈

袁潜忠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正是寅时。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刚想翻过身再睡,却见卧房里暗幽幽的,暗月透窗,正笼罩在窗前一个人似的影子上,显出些许轮廓来。

“什么人!”

袁潜忠当即翻身爬起,一把抽出枕下藏着的剑,双手握着剑柄,却不住的哆嗦。

见他已经醒来,那人便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手边一根蜡烛。

“苏大人?!”

袁潜忠愕然,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剑,仍满含戒备的盯着他。

苏汯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拾起桌上一张纸,扫了一眼,淡淡道:“袁大人,休书这么快就写好了?”

“……”袁潜忠拧了拧眉,“这是——这是下官家务事,苏大人身为司谏官,半夜三更不经通报擅闯府衙,这是犯禁——”

“这话待会再说也不迟,”苏汯似乎很是不耐,将那休书又在桌上放了,冷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本也正常,不过说起来,袁夫人的事儿还没了,您就要与她一别两宽,独自飞了,便是弃车保帅,也不合适吧?”

“……”

“——似乎是,把律法玩弄于股掌之上,把人情置于利害之下了,袁大人。”

“苏大人此话差了,谁都不能将律法玩弄于股掌之上,也不能把人情置于利害之下,要是这么干了,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玩弄于他人的鼓掌之下,置于他人的利害之中。”

苏汯一哂,抬头睨了他一眼:“没想到,袁大人还是个明白人。”

他一面说,将旁边一个盒子往袁潜忠跟前推了推,借着烛光,里面正装着一卷书信或是花花绿绿的飞钱票子还有交子。

他拍了拍盒子,侧头笑道:“论律法,开封府尹自然烂熟于胸,不过这是什么,袁大人想必也一样了然?”

“……”

袁潜忠瞪着那盒子,浑身逐渐僵冷。

苏汯见状,随手将一旁衣服给他扔了过去:“夜还长着呢,袁大人,可当心不要着凉了才好。”

情知难了,袁潜忠冷笑一声,咣当一声把剑扔回床上,披衣在苏汯对面坐下,寒声道:“苏大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袁夫人与秦若山来往,您一向可知道?”

“不知。”

袁潜忠摇头。

“这些年来,袁夫人屡花重金、延请名医看诊,只为生子,您也不知?”

“……”

“您便不知,也很正常,这本是后院妇人们的事,何况您一心都在蒋氏身上,长年冷落原配夫人呢。”

“这也犯法?”袁潜忠一吹胡子。

“袁大人爱和哪个夫人在一起,这自然不犯法,不过——前后十年之久,钱从何来?难不成是袁大人的俸禄?”

“你……”

“前年秋,袁夫人从江南购了一批绫罗绸缎,足有五千斤之重,这上乘的杭绸能论斤买,放眼汴京众官眷,也少有可匹敌者,这还只是袁夫人一次采买所得,”苏汯顿了顿,喝了口茶,续道,“去年春,袁夫人从云南购得名种山茶一万株,要在府衙里辟一块花圃,专栽山茶,这您不会不知罢?”

“我……她……”

袁潜忠语塞。

“我知您的意思——不过是,袁夫人不得您宠爱,您也不妨碍她花钱散心。”

“我以为她只是放利钱,真的不知——”

“那想必您如今是知道了,所以打算清理门户?”苏汯微微一笑,“倒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苏大人星夜来访,是为了今日那女子,打算祸水东引?”

袁潜忠定下神来,亦冷笑。

“大人说错了,是围魏救赵,”苏汯笑着摇头,“况且,我是为了什么,对您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原本并未掺和进这些事情,却为了弥补而动杀念,又嫁祸旁人,这就难办了。”

“……我……”

“我好奇的是,您用那绳子勒死蒋氏的时候,心中再想什么?亲眼目睹旁人对着日日夜夜相伴枕边人的尸体、扣动机括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是想着赶紧甩脱这一堆包袱,还是庆幸自己辛苦得来的官望仕途,没有葬送在他们手中?还是担惊害怕,此事脱离了原本的走向,会牵连到自己?”

“您睡得安稳么?”

一句一句犹如利剑刺来,袁潜忠脸色愈发灰败,灰败到了极处,袁潜忠猛的睁大双眼,直直盯着苏汯:“苏大人不允我休妻,又将证物送到我跟前,再论蒋氏的死,一桩桩一件件清楚,这么说,苏大人是不打算给我活路了,要在朝上参我一本?”

“那要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苏汯侧头看向那烛火,轻轻一吹,便灭了烛光。

黑暗中,袁潜忠冷笑传来:“此事到了这等地步,断难转圜,谁人不知您苏大人是个冷面铁心的人,就是寻常案子到了您手里,即便不死也要扒一层皮,何况这等牵连甚广、罪大恶极的案子,难道您会高抬贵手放过我?”

“您高估自己了,”苏汯亦冷笑,“蒋求识的死,毕竟与您无关,袁夫人使的银子,也不是您给她找来的,只有蒋氏是死在您手里,一条人命罢了,还算不得首恶之人。”

“那您来找我,是为了——”

袁潜忠说到一半,便截住。

“秦若山。”

苏汯喝完杯子里的茶,帮他说完了后半句话,眸光便转寒。

“……”

袁潜忠在黑暗中静默僵直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看来也并非只是围魏救赵,还加上釜底抽薪罢,苏大人,确是老夫糊涂了,可是秦若山也是沈大人要的人,我本自两难,您这不是把我一样往死路上逼吗?”

“此言差矣,”苏汯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袁大人,您想与袁夫人一刀两断,本是为了撇干净自家,可是秦若山活着,到底是干净不了的,何况沈大人的手段之烈、想必您也是清楚的,把人交到我手里,恐怕比捏在他手里,还要强一些罢?”

袁潜忠便不语。

半晌,苏汯屈起中指关节,轻轻在桌面上叩了叩,拧眉道:“袁大人,我耐心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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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陵牵着一匹小红马,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看身形,似是个女子。

两人一马,候在开封府衙外,独自坐在马上,那女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福了福身:“劳烦大人为奴家牵马,真是——”

“不是说了,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家么?”上官陵虎目闪闪,扭头望了她一眼,“没的旁人还说我欺负你。”

“大人是说夫人吧。”

女子似乎一笑。

上官陵冲她眨了眨眼:“心里知道就行,别说出来。”

寅时将过。

女子似有忧色,抬头看了看天:“大人,这样的事,苏大人真的能做到吗?”

“你不信?”

上官陵扬眉。

“奴——我,我不是不信,只是……这毕竟是开封府衙门,想从这里头提人,可不是容易的事。”

“多虑,汴京官员中流传一句话,不怕被贼惦记上,就怕被他惦记上,幸亏——他不惦记念念,否则还真难办。”

女子不禁噗嗤一笑。

上官陵亦笑:“不紧张了?”

话音未落,便见鸣镝声尖锐得刺破天空,划过一道绚烂的痕迹。

“来了!”

上官陵立即将那女子扶下马,示意她快进去。

再三回头,那女子便沉下心来,前去推门。

这开封府衙侧门,竟真的吱呀一声开了,女子按着前日得的地图画的路线一路往前,路上竟没有碰到一个人,径直到了羁押处,把斗笠掀开,大着胆子唤了声官爷。

一个狱卒似是刚睡醒,摇摇晃晃的前来应门,打量她一眼:“秦爷好福气,有这么绝色的姑娘来伺候。”

都道是秦若山狱中无聊,找来的伴儿,这秦若山一向好女色又出手阔绰,众人皆知他是袁潜忠外甥,一向好吃好喝伺候着,此时更乐得放行,便把人带了进去。

一打照面,秦若山便一个鲤鱼打挺,扑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裴还卿直挺挺立在门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来瞧瞧公子,近来可好?”

“左不过是躲在这里不出去,有什么好的?”

“公子像是要躲一辈子?”

秦若山闻言,面现怒色:“狗娘养的小人,找人背后捅刀子,敢查我,还查到沈大人头上去了,等他被沈大人捏死,我再出去不迟。”

“……”

过了片刻,裴还卿方道:“公子说的是。”

“你怎么来了?是在上官家打探到了什么消息?”秦若山面色阴晴不定,“他们御史台要掀户部的底子,就是要把天捅破,你被上官陵带进他家,正是立功的好机会,到时候有你的好处呢。”

“正是呢。”

“上官陵……嘿嘿,他待你一向可好?”

见她雪肤玉貌,秦若山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面皮,却被裴还卿不露痕迹的避开,淡淡的道:“奴家近日便觉上官大人与御史台官员有过几次深谈,往往到半夜才散,便留了心。”

“哦?”秦若山来了兴趣,挑眉道,“接着说。”

“——后来,奴家偷偷摸进了大人的书房,不料只找到了这个,”她一面说,一面伸出几根纤纤玉指,上托着一把折耳根,给秦若山看了一眼,才续道,“奴家又听了一耳朵,说是蒋求识的案子有疑,各位大人打算提起重审。”

“……”

秦若山面色一寒,牙关紧紧咬了咬,眯起眼退了半步,觑着她:“谁让你来的?”

被他识破,裴还卿亦不惊,往前走了半步,玉容寒霜:“秦公子,都沦落到这个地步,倒还在一味的驱使他人,把我当枪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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