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世代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可在高贵乡公府眼里,还不敢妄称第一流的门第。
何况上官陵一向疼爱夫人众所皆知,所以内宅都是萧念念做主,此番见着她来,简直喜不自胜,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便迎上来,殷勤的请她吃糕饼喝茶。
谈绾自不是如她往常来往的贵族女子一般讲究,念念又好吃好喝的待着,知道谈清月出了事,各种新鲜物件儿都送来逗她,两人互相照顾,相处倒也得宜。
忽忽而便至产期,萧念念产子辛苦,挣扎了两天方生下个大胖小子,上官陵便每日都有书信传回,谈绾便念给她听。
萧念念在床上坐月子,见状便嗔道:“哪有你这般霸道的,竟打着坐月子不能看书看字的旗号,倒把我的信都看了一遍,我可不依。”
“是真的!”谈绾眨了眨眼,笑道,“这么多信件,你一封封看下来,不看瞎也会累着你,以前碰上过乡下来的嬷嬷,都说月子里不能看书,难道她们说的都是假的不成?”
萧念念头上系着抹额,只是掩唇而笑:“我才不信。”
“不信也得信,否则我这就写信告诉上官大人去,看大人怎么说?”
“除了写给我的,便没有写给你家大人的?”
谈绾闻言脸色便微微一红:“都说了还不是我家的呢。”
萧念念便羞羞她的脸,笑道:“这话奇了,要不是你家的,怎么信也让你看,要什么吃的、用的、玩的,马不停蹄的去给你买呢?”
“那是他闲的。”
谈绾把头一扭,故意逗她一笑。
“哟,”萧念念果然笑着瞪大了眼,“我看你是被他宠坏了,如今都上了天了,堂堂御史中丞,会清闲么?”
“不然每日见着姐姐和大人千般恩爱,我心生不平,自然也要在姐姐跟前炫耀一番,否则岂不是连觉也睡不着了?”
听她这么说,萧念念便敛了笑,又有些担忧似的看着她:“现如今有了那安息香,睡得可安稳些了?”
“好一些,之前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现在能睡上三个时辰了。”
谈绾笑着点点头。
“嗳,可怜见儿的。”
听她如此说,谈绾忙摆了摆手,摇头道:“姐姐可别再招我了,待会若哭了,正撞见他回来,还以为你欺负我了呢,到时候你可说不清。”
萧念念又忍不住一笑:“他?他是谁?怎么就会为了你与我过不去呢?”
她一贯取笑谈绾,谈绾又每每被她臊得脸红耳赤,有时候被苏汯撞见,还以为她们背地里干了什么事儿一样,每次都一通刨根问底,最后又免不了臊她一回。
“要真受不了,就赶紧把事儿给办了,苏家也是簪缨之族,有规矩的门户,必不会亏待你的。”
萧念念真心实意的关系自己,谈绾一向明白,便点了点头:“再说吧。”
有些事情没有了局,她寝食难安。
一出门,又撞见了裴还卿,见她手中拿着一摞书信,便摇着扇子娉娉婷婷的走来,笑道:“大人又问夫人安好了?”
自从师父死于卫英之手,凡是和卫英相关的人或事,都让她觉得恶心,便侧身而过,并未搭理裴还卿。
裴还卿亦不恼,自去看望萧念念和新出生的婴孩。
刚回房中,便见苏汯朝服未脱,已经先她一步回来,正坐在一旁喝茶,见她进来,便冲她扬眉一笑:“怎么样?”
“我已经拿着信在她面前晃了好几天了,她不会没看见吧。”
谈绾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信递过去,苏汯接了,却不看,只是笑道:“钓鱼儿要有耐心,裴还卿是积年的细作,很是有些功夫的,太轻易给她看到得到,反而不上钩。”
“说的是,那我明天起便避开她?”
苏汯点点头:“你看着办。”
“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谈绾也在他身侧坐了,随手往香炉里扔了把香,接过他倒的茶喝了。
“有,想听?”
“想啊。”她眼睛一亮。
这段日子没有事情可做,已经有些闲得生草了,听见有新鲜事,岂有放过之理。
“白梓岚准备去考武举了。”
“真的?”
谈绾微愕,这还真是转了性了。
“以他的功夫想必不成问题,加上白宗澹在朝中的名望,日后作个禁卫军统领都绰绰有余了,就是听说白梓岚一向不跟白宗澹说一个字了,只等着中举便搬出去自立门户。”
那这父子俩的关系,可说已近决裂。
这件事谈绾亦无法判断谁是谁非,虽说各有各的立场,可中间毕竟隔着人命,也不是劝一句“放下吧”或是“他也是为着你好”就能敷衍过去的。
究竟连时间能不能掩盖或者淡化,也还很难说。
“旁的不说,白梓岚的性子倒是大变了,只怕从此后会成为朝堂上一号人物。”
“等着看吧。”
谈绾用胳膊撑住下巴,亦笑看着他。
“嗳。”他微微叹气,手掌轻轻抚上她的青丝,“这些事,终是连累了你。”
“也不是你的错。”
苏汯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明儿起便看着她,切断她与外界往来,让卫英失去与她的联系。”
谈绾应了声好。
两人亲昵一阵,苏汯便起身回家。
第二日起她便真躲着裴还卿,萧念念坐月子坐得穷极无聊,想看话本子打发时间谈绾又不许,正闷得慌,不料她正抱着两颗莲蓬来找她,便笑道:“他若是再这么在我府里来来去去,只怕旁人都要说闲话、误会我了。”
谈绾嗔她一眼,道:“传他的闲话也就罢了,谁敢传姐姐的闲话?”
“怎么不敢?若是被我家相公听了一耳朵那可了不得,还不气得七窍生烟?”
谈绾想起与上官陵在临河揽月楼初次见面时、他那一副醋劲大的模样,便觉得仿佛前生之事,不禁微微发呆,直到萧念念喊了她三声才听见,那猝然回过神来的样子直叫萧念念一阵心疼,忙笑道:“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便回屋歇一歇,我这儿好着呢。”
“好。”
她从善如流,当真回房歇中觉,躺在榻上的时候不过刚过正午,可黑甜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半夜,一睁眼,房间里烛火未明,窗外亦暗沉沉一片。
浑身竟然软绵绵一丝气力也无。
可刚一转头,便见房间里似乎有人,而那人并不是苏汯,也不是萧念念。
瞬间一股炸毛的寒意从脚底往浑身蔓延开来。
这人身着夜行衣,蹑手蹑脚,正在她房间里翻翻捡捡,谈绾脑子里一阵一阵的晕眩,现在仔细想想,大概是那香料被人动了手脚,换成了什么迷香之类的东西,才会让她从午时一直昏睡到了现在。
浑身动弹不得,谈绾只得看着那人找来找去,最后摸到床上来,她便立即闭上眼装睡,只觉得一只又细又滑的手在枕下搜寻,一股幽幽的花香在鼻端萦绕,直熏得她想打喷嚏——谈绾心道不好,便忍了又忍,终究忍住,可枕下的信便尽数被拿走了。
可别说拦住此人,便是连动弹都动弹不得,眼见着这人离开,谈绾用尽了气力,却连叫出声都没能做到。
可这中迷药的感觉却是熟悉的,依稀是——
念头还未转完,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谈绾没想到的是,门口居然还有一人,似是正在此地候着一般,正等着这黑衣人自投罗网。
“得手了?”
却是裴还卿的声音。
谈绾心道不好,看来她不是来逮这黑衣人的,两人分明是一伙的!
那人不答,裴还卿又道:“他是信不过我么?怎地有我在此,又派了你来?”
“有姑娘在此,公子自然是放心的,凡是姑娘办的事,从来没有失过手,不过……这次公子似乎有些心急些,见姑娘迟迟不肯动手,便有些不耐烦,这才找了我。”
谈绾一听这声音便大惊,这女子声音极耳熟,必是萧念念六个近身侍女其中之一,这卫英,竟能将暗桩埋到这种程度?
裴还卿似乎在笑,黑暗里传来她的声音:“……他又许了你什么?金银财宝,还是说事成之后娶你回去作个姨娘?”
那人又不答。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裴还卿续道,“他家那个母老虎连家里进来的苍蝇都要审一审,母苍蝇都不敢往里头飞,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能高攀王妃的亲眷、沈大人的女婿?”
果然说的是卫英。
“拿来吧。”裴还卿骂完一句,便要那人手里的东西。
谈绾暗骂一句,奶奶的,居然既不是同伙,又不是对头,却是抢夺功劳的狗咬狗。
听声音窸窣,大约是她不愿给,却敌不过裴还卿手底的功夫,终是被她夺了去。
这人便有些不甘心,缓步走到谈绾床榻前,哼了一声,冷冷道:“那这人呢?这人可是苏大人心头上十分要紧的人物,咱们要是把她弄死,可是为公子了了一桩心事。”
谈绾心下一惊,更是不敢动,连眼皮子都不敢睁一下,只竖起耳朵听床榻前的动静。
若是这会儿她们真要杀她,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估计会死得无声无息,一面心急如焚,一面便觉着那细细的胳膊又伸了过来,黑暗里简直如同一根湿滑绵软的藤蔓,正缓缓勒住她的脖颈,她虽不能动,可偏偏五识却清晰无比,这感觉简直可怖至极。
过了半晌,只听裴还卿笑道:“你敢动手杀了她,我自然乐享其成,不过要是打草惊蛇,他回头追究起来,你可别扯上我。”
似乎犹豫一阵,那黑衣人便又缓缓抽回了手,裴还卿便有些不耐:“萧氏那边还有些信件,你若是再不去取,怕真是要误事了!”
她二人一走,谈绾立即将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右手,贴着床板一点一点往上滑,去拿头上的白玉簪,拽下来,往掌心用力一刺——
痛意袭来,顿时混沌散去,灵台清明。
谈绾立即挣扎着站起身,拼命往门口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萧念念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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