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奴一去不回,不知被关到何处去了,谈绾与白梓岚隔壁住着,却是一夜无眠。
便是以前验完尸体也能倒头大睡的好心态,如今却是如卧针毡之上,浑不知明日会发生何事,天还未亮,谈绾便匆匆起身梳洗,然后换上侍女捧来的西夏服饰。
也就是这么一大早,一推门,便见伽檀正站在对面屋檐之下,正看着自己住的这间屋子,眼神可怖。
谈绾不由微微心慌。
这人惨白的面皮上两只深挖下去的眼,眼珠子像是不会转动,突兀的鼻梁高高挺起,一张嘴仿佛裁纸刀割出来的薄薄一片,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惊肉跳。
他看着她推门而出,两人对视着,却视她如同死物一般,穿透了她,落在虚空之中。
谈绾勉强迎着他的眸光,暗暗捏紧了手中藏着的一枚金钗。
就在她以为下一刻这鬼魅一般的男人就要扑过来撕碎她的喉咙之时,耳畔传来白梓岚的声音:“起这么早,待会不会犯困吗?”
他看起来也像是一夜无眠,披着一身白衣,青丝并未束起,而是散开来覆在背上,配上这么一张秀气的脸颊,神态却是疏懒又桀骜的,他也看见了那人,却一拉她的手臂,淡淡道:“这里的人不会伺候束发,你来帮我吧。”
不由分说,他便大剌剌堂而皇之的将她带进了自己房间。
一进门,谈绾立即关上房门,那巨大的压力顿时消减,却已出了满头的汗,用袖口擦了擦,抵在门上轻轻喘气。
“瞧你这出息。”白梓岚坐在铜镜前,托着腮帮子嗤笑一声。
谈绾没有回嘴,她总觉得伽檀是真的有杀她的心思,但是不知道为何还没有动手,她发了会呆,没听到白梓岚正唤她,等听到的时候,这瘟神已经很不耐烦的用梳子敲了敲桌:“我说,帮我束发。”
“还真要我梳啊?”
她以为他只是来帮她解围的,不料还蹬鼻子上脸当真了,不过梳头也算不得什么,从前她经常帮师父梳来着,偶尔还帮虞山梳过几回,只有苏汯从来没让她干过这些,那人永远是一丝不乱的出现在她面前,好像从来没有失态过。
她一分神,下手就有些重,白梓岚嚷嚷起来:“疼!疼疼疼!”
“好好好,我松一点,你别叫了。”
“也别太松了,还是紧一点儿好。”
他一向在乎自己的容貌,这样子多少有几分孩子气,谈绾忍俊不禁,站在他背后偷笑,缎子般的长发在手里滑过,玉一般温柔,和他本人的性子却是截然两极。
窗内的人不知道,这段对话落在窗外人的耳朵里,却是变了味儿。
红衣劲装美人推开窗,谈绾愕然转头去看,美人见了这副场景,有些尴尬的红了脸,原本就要冲口而出的话语像是梗在了喉咙里,生生咽了下去:“你们在……在梳头啊。”
红衣美人正是宣武,谈绾正好将发簪插好,转身向她道了个万福:“县主娘娘这么一大早就来了?来找,来找白大人?”
好机会啊。
谈绾立即竖起大拇指,马屁拍得震天响:“县主娘娘真有眼光,白大人英雄出少年,名门之裔、勋爵之后,生得是玉貌花容,功夫是万夫难敌,心胸豁达,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
“嗯……那个……”
她一不小心说了句实话,白梓岚便眉梢抖了抖,仿佛忍无可忍:“够了。”
“县主不妨进来喝杯茶?”
谈绾不肯放弃,端出十分热情邀她入内,一面用胳膊肘捅了捅白梓岚,轻声道:“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但是咱们现在身陷重围,白大人您考虑考虑,牺牲一下吧。”
白梓岚愕然片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似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说我不喜欢女人?”
谈绾一愣:“大家……大家都这么说……”
宣武县主还未走到房门口,白梓岚咬了咬牙,蓦的红了脸:“老子剥了他们的皮。”
仿佛晴天一声霹雳,谈绾被雷击中,愣愣的看着他:“你……你……你不是……”
“喜欢男人?”
谈绾:“……”
“难道喜欢男人就不能喜欢女人了?谁规定的?荒谬。”
谈绾:“……”
“只要是好看的,我都喜欢。”白梓岚非常理所当然,“虽然我喜欢色相,但是我不喜欢牺牲色相。”
谈绾站不住,觉得快要昏过去,但没奈何,还是得硬着头皮把门打开,开门的时候,伽檀已经不在了,严华却跟在宣武身后,翩然而入。
宣武与昨日的跋扈嚣张截然不同,显得十分温柔腼腆,一袭红衣如火烧云般炙热翻卷,带着一股如兰似麝的芳香气息,闻之欲醉,她似乎也未料到严华会跟在她身后一道入内,讶然道:“你怎么也来了?”
严华拧眉:“这两个是若叶大人要的人,大人宠爱县主,昨日已经是纵容了,怎地今日县主还……”
想是当着宣武的面,严华收敛了那副刻薄可怖嘴脸,倒又有几分往日的温文模样,明知他是装出来的,谈绾还是微微唏嘘,这人的演技着实太好了,否则如何能骗过这么多人?
宣武微微撅起嘴:“我不过是来看看他,又不会放他走,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一面说,眸光又落在白梓岚脸上,谈绾也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这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敛了那股子江湖流氓气,活脱脱一副纯良无害的富家公子哥模样,一双小鹿似的眸子状若无辜,还冒着几丝被压抑被迫害的凄苦,两颊泛着一抹桃花红,端的是楚楚动人,看得人心头鹿撞。
可是谈绾作为一个深知此人本性的旁观者,此刻除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外,更多的是想去撞鹿,论演技,白大人果然也没在怕的,奇景啊。
县主果然眸光更深三分,在严华一脸无语的表情下,向白梓岚行了个汉礼:“白大人不要责怪,昨天……昨天是我失礼,原本想着是供您一乐,没想到反而惹怒了大人,所以特来道歉,还望白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怎么能怪你呢,”白梓岚眼波微颤,纤长如蝶翅的睫毛扑扇扑扇,“县主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还特特跑一趟,真叫在下于心难安,说起来都是过去的事,不知者不罪,县主千万不要自责才是。”
严华:“……”
百年难得一见白梓岚这副温柔款款,谈绾憋笑憋得快要背过气去,就像江湖恶霸头子忽然从了良,只听他絮絮说着些身在异乡的苦楚,说得县主拍了拍胸脯,对严华道:“我看这白大人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和哥哥怎么都把他说得好像修罗恶魔一样?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严华强忍着抽搐的额角:“……县主,他是汉人里最狡猾的那种,县主千万不要上他的当,他要是翻江倒海的打杀起人来,一朝变脸,只怕县主想象不到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真的?你、你会吗?”县主看着白梓岚,眨了眨眼。
“唉,真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白梓岚长叹一声,摇头看向严华,“严大人,就算你心爱于县主,也不必这般诋毁于我,常言道诋毁他人,也不能让你本身变得更好嘛。”
严华的脸扭曲变形,指着他:“你——”
红衣美人却霎时羞红了脸,十分羞赧,低下头去揉弄衣带,连白梓岚的脸都不敢看了,只是轻声道:“你这人真怪,旁人喜不喜欢我,与你有什么相干?”
“——自然是相干的,县主这般美人,要是不择良木而栖,岂不是暴殄天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惜美之心却不是人人都有。”
县主娇躯微颤,看向他的眼眸又深了几分。
白梓岚依然笑如春风。
谈绾只觉得叹为观止。
似乎对他的厚颜忍无可忍,严华忽然喝道:“够了!”还没动手,宣武已经先一步站到白梓岚身侧,杏眸圆睁:“你干什么?他是我哥哥的客人,哥哥都还没发话呢,你做什么这么凶?”
白梓岚魅力无边,宣武县主临阵倒戈,气得严华七窍生烟,谈绾正大乐,不料严华气到极点,忽然冷静下来,淡淡笑道:“县主还是孩子气了,这人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不会对女人动心思,满汴京城都知道。”
“什么?”
红衣美人惊诧不已。
“我做什么要骗你?白大人千金买一笑、为相狗人杜延孤身入刑部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怎么如今又不认了?”
白梓岚脸色猛的沉了沉:“严大人,您要慎言。”
“你真的是……是……”县主似乎万难开口说出那两个字,正自踌躇,严华眯起眼穷追猛打:“白大人欺负女孩子家不懂这些腌臜事,可是别来蒙骗我,我也是在刑部待过许多年的人了,有什么不懂的?”
“——这话怪了,他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罢,怎么就腌臜了呢?说到底他爱谁不爱谁,喜欢谁厌恶谁,也都是他自己的事,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这么简单的道理,严大人怎么反而不懂了呢?”
谈绾皱了皱鼻子,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白梓岚却瞳孔微缩,猛的转头向她看去。
气氛顿时寒冷,眸光如蛇信子,严华似笑非笑的盯着白梓岚,吐出最毒辣的话:“你喜欢女人吗?白梓岚,对着女人,你能人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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