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辱人甚矣,尤其男人,还当着两位姑娘的面揭破开来,便是涵养极好的人都耐不住,何况白梓岚其人从生下来就和涵养二字无缘,但他罕见的没有发火,脸色微微发白,声音却斩钉截铁如钢:“要是我能呢?”
严华冷笑道:“你有过女人吗?试过吗?”
宣武县主脸色赤红,粉拳微握,眸子都快滴出水来了,仍是一闪不闪的看着白梓岚。
谈绾心下叹息,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干系,重要的是,那个人可以为他付出性命,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痴情至此?
“我没试过,但是我能。”
强极则辱,白梓岚眼角微微泛红,不知是回忆起了杜延,还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情,倔强中带着三分怒色,像是在辩解着什么。
“是么?”
严华不怀好意的打量他一眼。
“但是,永远只对我爱的人。”
白梓岚眸光如雪,眸中似有泪意,落寞的穿透了十丈红尘,有嘲讽与讥诮,又含着深情与无情,与世界隔着银河般的距离,他徒留一人在外,固执的孤寂着,有种可畏惧的认真与荒诞并存。
宣武县主被这一幕震慑住,屏息凝神,怔怔的看着眼前这英气勃勃的男子:“那你遇到这个人了吗?”
白梓岚淡淡道:“……没有。”
如同大石头落地,谈绾松了口气,微笑道:“白大人是深情之人。”
虽然是被逼迫着说到此处,话却从戏谑到赤诚,严华哼了一声,拉着宣武的胳膊就往外走,谈绾大笑道:“严大人慢走不送啊!”
看着他离开,谈绾又蹦回去,对着白梓岚竖起大拇指:“白大人真是太厉害了,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说得简直比戏本子上的唱词还要动人,我看那县主多半是真上了心,你——”
不等她说完,白梓岚已经翻了个白眼,自去桌边坐下喝茶。
“白大人,你——”
“你方才的表情更精彩。”
白梓岚无情的冲着她冷笑一声,那茶也比不上他素日喝的,入口有些苦味,他一口吐到地上,皱起眉骂了一句,脸色更加糟糕。
他大概是不高兴了,不过白梓岚常常不高兴,虽然最近两人的关系有了大幅度提升,但也不妨碍白梓岚甩脸色,谈绾琢磨着他的意思,想着决不能得罪他,便小心翼翼的道:“方才我是想帮大人的,但是……”
“你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了,为什么不开口?”
“啊?”
白梓岚拧起眉:“我能不能人道,你说一句‘你清楚’不就行了?”
谈绾错愕:“……可是我、我不清楚啊。”
而且她怎么好说这种话?
但细想一下,方才要是她真这么说了,可能白梓岚就不会被逼到这种难堪的程度了。
“又不是真要你清楚!”白梓岚尴尬更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我都豁出去了,为了争取这小妮子的信任,怎么你就不行吗?”
谈绾笑容凝固在脸上,深吸一口气,讷讷的道:“我若是真这么说了,你不会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杜延吗?”
提起这个名字白梓岚就要炸毛,现在提他更是让他气得七窍生烟,白梓岚拽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抵在墙上,这男人沈腰潘鬓,手腕纤细但极有力,长腿笔直,几乎是不由分说也不容反抗的抵住她,虽然隔着衣衫,但是谈绾的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红,因为她分明感觉到某个地方正在发热发烫。
白梓岚恶狠狠的怼着她,一脸怨气冲天。
谈绾瞪大了眼,顿时她就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在身体力行、恼羞成怒的向她证明自己是“行”的,便豁然推开他,一脸惊恐:“……白大人,冷静点,冷静点。”
白梓岚:“……”
过了半晌,斗鸡似的两人终于回过神来,白梓岚放开她,退开几步坐到一旁榻上,一脸恼怒之后的茫然和怨怅,谈绾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给憋得通红的面颊散了散热。
白梓岚撑着额头,一言不发。
其实是白梓岚和杜延的事情给了她颇大的震撼,她不知该如何自处,而他才是理智的,失去挚爱难道不痛苦吗?可是在这种局面下,儿女情长就是致命的,毫无保留的携手攻克强敌,才是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见他这副模样,谈绾只觉啼笑皆非,但他心情恶劣自己也绝讨不到好,再三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向他道个歉:“白大人,这件事的确是我没有……嗯,没有考虑周全,您就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好不好?”
白梓岚挑眉道:“你年少无知吗?”
她立即点头:“无知,非常无知。”
他揉了揉太阳穴,嗤笑着扫了她一眼:“我平生最厌恶拿下半身说事的人,更讨厌那种自以为什么都懂的人,严华倒是两点都占了。”
事后第二天。
宣武县主显然并没有真的相信白梓岚,只是当时被白梓岚给震住了,事后果然又来找了谈绾一回,旁敲侧击的打听情况。
其实承认自己与白梓岚之间有男女私情是立刻能够澄清的做法,但一样会带来比较棘手的后续——那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这宣武县主的情敌吗?没事找事把屎盆子往头上扣当然不是明智之举,所以当宣武县主怀着忐忑的心情问她:“他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的时候,谈绾还是颇感为难,但一想到他抵住自己的时候那惊人的热度,她就冲口而出:“白大人当然是喜欢女人的。”
“你怎么知道?”
县主果然拧起眉。
“我……我见过,对,我见过。”
“不是说,你们大宋的礼教十分严苛,怎么这种事也会被你看见?你和他真的很亲密吗?你既然见过,他为何不娶你?”
“不是这种见过,而是见过他喜欢一个女孩子,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命都掏给她。”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宣武县主果然立刻露出一抹落寞之情,谈绾察言观色,便又续道:“不过那女子命小福薄,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太可惜了。”
这女孩子口不应心,嘴里说着可惜,可满眼都是“太好了”三个字。
“他可订了婚约?或者成了亲?”
“没有。”谈绾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这个是真没有。
宣武县主便又欢喜了一点点。
“我想他留在这里,你觉得他会留下吗?”
谈绾扬了扬眉:“那,县主也能跟着他一起走吗?”
宣武县主苦恼的想了半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现在白大人身陷囹圄,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若是你真的帮他逃离险境,他必然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的。”
“此话当真?”一簇火苗般的热情和希冀在她未经世事的脸上浮现开来,可是又掺杂着许多苦恼:“不行,他是哥哥要的人,要是我把他放走了,哥哥该多伤心失望啊。”
眼见着就要成功,谈绾不愿放弃,便扬眉一笑:“但是你也不希望他死在你哥哥手里吧?倒也不用你放他离开,只要保住他的安全就够了,往大了说,他是大宋兵部尚书白宗澹的次子,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就是两国间的大事,你哥哥有什么打算我不清楚,但是你应该清楚若是真的开战,就算他还活着,你们之间也断无可能了。”
思虑再三,宣武县主细细的问:“那你要我怎么办?”
谈绾正要说话,却见那西夏武士盏旦腰悬弯刀、大步流星而来,只得收住话头,对宣武县主使了个眼色,盏旦看了看两人,对宣武用生硬的汉话道:“县主不可再随意乱跑了,若叶大人还在家里候着您呢。”
宣武有些慌乱,歉意的看了谈绾一眼,便匆匆离开了褐石居,盏旦没有随她一起离开,反而跟着谈绾一路回了住所。
“你要监视我吗?”
走到石桥上,谈绾蓦的回头看着他,满面怒容。
这家伙怎么突然出来坏她的事?!
刚踏进房间,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显然这味道是从隔壁飘来的,谈绾对这种气息总是格外熟稔,心猛的跳起来,就往隔壁冲过去!
一脚踹开房间,就见白梓岚正与伽檀对峙,两人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但他显然不敌伽檀,细细的手腕已经被伽檀攥在手里,一柄利刃在胳膊上划出了一道血口,伽檀正用食指拨弄他的伤口,想要让他多流些血下来。
桌上摊开着一张绢帛,白梓岚唇色苍白,抬起头笑道:“我绝不会写的,有本事你把我的胳膊剁掉。”
这种事伽檀是真做得出来的。
谈绾心提到嗓子眼,不消说,一定是伽檀来逼他向汴京写信了,如果这封信以血书写就,自然更好。
白梓岚不会听从。
严华也坐在一旁,穿着西夏人的服饰,正好整以暇的饮茶,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只是漠然,谈绾觉得心寒,上前一步,还未开口,白梓岚已先淡然道:“你回去吧,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他的血还是热的,冒着腾腾的气,在凛冽肃杀的时节,落在绢布上,有梅花一般的怒意。
伽檀双手一绞,就传来轻微骨裂的声音,巨大的疼痛让白梓岚瞬间脸色惨白,他是练硬派功夫的人,当知晓这手若是废了,只怕作为武官的一生也就完了,只要他再用些力,这惨然一幕就会发生在眼前,谈绾紧紧捏住拳头,却见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硬是半句呻吟都不曾有。
“脾气真够硬的。”
伽檀动了动裁纸刀削出来的嘴巴,再一用力,他胳膊上的伤口便撕裂开来,鲜血汩汩流淌。
“住手,你住手!”
就在她忍无可忍的同时,拔下仅剩的几枚针,朝着伽檀直射过去,那针势头凶猛,是她挟怒而发,果然逼得伽檀倒退一步,谈绾立即上前护住白梓岚,摸了摸他的骨头。
还好,他的手……还没有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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