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豪哥儿从一旁的拴马柱上牵了车过来,瞧着那小餐馆的老板还在与自家小掌柜谈话,纵使心里急,但看着俩人脸上一板一眼的神情不似在说什么场面话,于是也不敢叫嚷,更不敢催促,只好站在门口朝屋里巴望。

说来也怪,豪哥儿自诩机灵,家里几代憨厚,上下就出了他一个七窍玲珑的,即便之前徐家二爷当家,他也敢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诨一番把话头糊弄过去,但现在小掌柜主事儿,他反而平白生出来几分敬畏,瞧人脸色向来是他最拿手的,现下也摸不准猜不透了。

摸不准,又猜不透,所以只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但他又能看得出小掌柜是良善的,能成大事儿的,说话做事叫他打心底里服气,所以更是服服帖帖,真心诚意。

刘嫂见那位小仆从模样焦急,也自知天色渐晚,大户人家不似她小门小户,又是一位小娘子独自出行,许是家规森严,误了回家时辰,恐怕从上到下,连带这小仆从都要被责骂了,只好催着还在询问做菜门道的小娘子归家。

瞧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徐羲和这才匆匆撂下一句下次还来,快步登上了马车。

行色匆匆,干脆利落,进门时觉得贵气温婉,但现在看着她雷厉风行的背影,又觉得不似常见的大家女子那般步履轻柔,颇有几分飒爽的意味,只短短一餐,刘嫂却开始期待那句“下次再来”不是常见的客套话。

豪哥儿马车赶得平稳,心里却一阵儿的敲鼓,生怕二爷责难,“小掌柜,您别怪我多嘴,这次回去的着实晚了些,二爷若是着急了,是要怪罪的。”

二爷对丰乐楼的管理向来没什么主意,一年到头只有查账时会去翻翻账簿,即便有时面色不佳,奉杯茶水,说两句好话奉承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不显山不露水的小掌柜开始抛头露面打理酒楼,二爷不仅不反对,反而有支持的意味,只是自此对小掌柜就紧张得厉害,不仅有空就来酒楼盯着,好似生怕有人欺负他女儿似的,更是一会儿不见人就要问东问西。

“今日出门本就是偷着瞒着,还如此晚归,现下二爷把姑娘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恨不得拴裤腰上,时常您前脚才迈出酒楼门,二爷后脚便要问,现在竟然黑到底了还没回,二爷若要责罚,小掌柜您还得替我求求情才是。”

徐羲和听到这话也不言语,心知自打老夫人生辰那日被蓄意推入水中开始,阿爹阿娘便好似时时后怕,总要把人护在跟前才能放心,但她似乎却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毕竟自己活着是一个意外,但的确有一个生命沉寂在了那条并不深邃的河中。

幸好油坊街离城郊宅子并不算远,一炷香才过,便能从参差树影间看到长生观的大殿掩映在夜色里,月夜遥遥,灯影飘飘。

郊外的小道比不得城里,不算平整,马车走得摇摇晃晃,但速度却很平稳,让人不由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盹。

豪哥儿牵着缰绳驾着车,远远地看着站在院外路旁那人就像是自家二爷,心里又忐忑起来生怕遭了主家斥责。

走近了才发觉除了自家二爷和小掌柜身边的隐溪姑娘,似乎还有人站在更深的暗夜里,瞧不仔细,但浅色衣裳那位身着的锦缎衣裳,即便在月色里,依旧光泽温润,鲜妍异常,约莫看着像是常来酒楼那两位与小掌柜相熟的公子。

豪哥儿不知他们是何用意,扯住缰绳,让马慢下来,向马车里轻声示意,“小掌柜,二爷和隐溪姑娘还有那两位公子好似正在前面等您。”

尚在睡意蒙眬的人猝然惊醒,风从车窗肆意涌入,卷起窗帘,徐羲和抬眼一瞥,不远处便是几人站在院门外的身影。

马车里沉默了一瞬,随即传出:“无妨,都是自己人,过去吧。”

阿爹和隐溪会担心她这是徐羲和早就预料到的,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临时起意如此晚归,但是那两位小公子竟不是自己同他们讲好那般自行离去着实让她困惑。

她只说劳烦他们另带几个人与隐溪一道购置官方酒曲,将酒曲和隐溪本人送往郊区别院,在不假自家奴仆家丁之手的情况下,将这些酒曲放置于西屋的大瓮缸里就可以离开了,却不知他们为何还在,毕竟酒曲酿酒一事阿爹阿娘尚且不知,生怕他们话中透露,生惹事端。

马车缓缓停在门前空地,徐二爷快步上前打开车门,着急忙慌地伸手想要去扶她下车。

车门一开,凉风习习,瞌睡半路的迷蒙一下子消失殆尽。

徐二爷还伸着手等着,她赶忙起身上前,把手搭在阿爹的袖口上,徐二爷瞧着小三娘穿着单薄,条件反射抽了袖子,反手握上手背,冰凉。

“已然深秋怎么还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裳,你看看你手都冰凉,更深露重也不知道早些回来,尽让我和你阿娘忧心,我们在屋里等你半天都不见你回,这两位后生送了腌菜的食材来以后,也不肯先走,瞧着这天都黑到底了,还非陪着我们在院外等。”

身上虽被凉意浸透,但心里却好似有金光披帛,暖意生光。

“本是打算早点回来的,但是回来的路上,又叫豪哥儿跟我去办了点差事,这才耽搁了一会子,阿爹我还能丢了不成。”徐羲和自知理亏,不自觉放软了声调,又想起来还有外人在场,又不由轻咳一下,恢复如常。

“两位公子今日祝我良多,我在此谢过了。”徐羲和微微欠身,鬓上的金步摇一晃又一晃,在暗夜中闪闪荧光。“从今往后,不论我在与不在丰乐楼,两位不论是尽室以行,还是携朋带友,只需唤店员安排席面就可以,都算在我们主家的账上。”

“只是帮忙运送一些秋收的青菜而已,等你做出腌菜分我们一些尝尝鲜就好,谁人不知丰乐楼即便一道小菜都难求啊,若真的带朋友去了,以后单为了吃上你家席面,我们家的门槛都得被踩塌了。”林望舒说得清闲,笑得随意,看徐羲和面上笑意渐浓,唇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门口的小厮在马车尚未停稳时就已经进去通告过阿娘自己回来的消息了,这会儿又站回门口守着了,状似目不斜视,实则别院的一举一动他都在悄悄打量着。

玄度公子的暗示她听懂了,她早知有徐家的小厮在平日里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并按时汇报回老宅,但她却惊奇这位公子识人断物洞若观火的能力。

仅凭送东西来的这一会儿,他竟能看透哪些是真心实意的仆从,哪些是别有二心的小人,还能够这般明晃晃地提醒自己这人有问题。

只是徐羲和怎会不知这人有问题,只是搬出来这小半年,他也只将别院的一举一动原封不动传回老宅那边,虽探查得细致,但并未动过什么手脚,更没有加害过这院中任何人,这些她早已经留心布防,真正隐秘的事他全然不知的,尚且,还要留着他给徐家递信呢。

“天色晚了,我们也不打扰了,若小三娘还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就行了,我不要什么腌小菜,守边的时候吃多了,我求丰乐楼一壶果子茶饮可好,我阿娘很是喜欢。”于小将军率性铿锵,一身玄衣站在暗夜里。

“丰乐楼别的不说,吃喝管够,我日日叫闲汉去将军府送不重样的果子茶饮可好,定叫夫人喝个欢喜。”

“那可真是恭敬不如……”于玄策话未说完,便被玄度抢了先,“你有些冷了,进屋去吧。”

于玄策有些诧异,努着嘴歪着头困惑的看了眼一本正经的好友,是,还是那个雍容尔雅的林望舒,但又好像不太一样,打着哈哈说:“确实太晚了,风有些凉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们改日再叙,那个酿…腌酱菜的事儿!如果需要我们帮忙就说话。”

送别两位公子,徐羲和这才一手搀着阿爹,一手牵着隐溪往院里走。

隐溪一改往常的叽叽喳喳,安静的不像话,被她这一牵,这才还魂般大叫一声:“啊!你手怎么这么冰!”

徐羲和有些沉默了,她的手到底有多冰,她又看起来有多冷,怎么都在讲这句话。

走到正屋门口时,阿娘和她的女使华妈妈正各端着一碟吃食从小厨房出来,见着她回来,笑意尽显更和颜悦色起来:“小三娘回来了啊,二夫人等你等了好半天了,还亲手做了饭等你回来,回来就好,快来吃点。”

宋云儿将一碟一碗在案几上放好,碟里是金黄油亮的煎蛋,浇了一丝清酱,碗里是滑美殊常的馎饦,卧着几颗青菜。

“太晚了,不知道你吃没吃过,想着你该是吃过了,但是又怕你没吃,便揪了些面叶子备着,煮了些馎饦,还用你跟你阿爹带回来的那铁锅做了你说想吃的煎蛋,阿娘第一次做煎蛋,不知道是不是你想吃的样子,不过饭间你那两位朋友和隐溪吃过都说不哦呢,你快尝尝。”

宋云儿坐在一旁看着小三娘吃得风卷云残,心里满足,笑意和煦,忍不住一直跟她念念叨叨。

“本来是吃过了,但是看到阿娘亲手做的吃食又不由得饿了,阿娘做的这个煎蛋太好吃了,淋上清酱以后更是美味,对了阿娘,那个铁锅你用着还习惯吗?”徐羲和咬着嘴里的煎蛋说得哼哼唧唧。

宋云儿抬手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油光,又满心欢喜起来,“好用好用!放在灶台上一会儿便热透了,只挖一丁点儿猪油把鸡蛋敲上,一下子就能熟,外面焦脆,内里油润,趁着热烹上点儿清酱,就成了。”

“这世间竟有铁锅这么稀奇的玩意儿呢,比之前的青铜大灶不知道好用了多少,以前光烧火热灶就得使上小半捆柴,等灶热起来还要等半天,要是家家都能用上这铁锅就好了,我也给我老娘置办一个。”宋云儿身边的女使也搭话。

“过几天,铁锅就要开始售卖了,我定了一些过几天给你们分分,拿回家里用去。”

女使不知这铁锅如何做的,只知道徐二爷和小三娘出门几月就是为了寻这东西,回来时带了几口分给了些许挚友,都能引得汴京城达官显贵们竞相追捧,经常听二爷回来以后说起谁家的哪些老爷又请他吃酒喝茶想讨口锅子了。

立刻就想跪下磕头,徐羲和眼疾手快扔下筷子就去拦,“华妈妈您一直跟着我阿娘这么多年,不过是一口铁锅罢了,你阿娘用着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女使绞着手上的帕子不知如何开口,泪眼婆娑,只道:“这都是我做女使该做的,姑娘大恩大德,要不我还是给你磕个头吧。”

徐羲和觉得好笑,“别动不动就磕头,铁锅给你们也不是白给的,拿回家去,给庄子上的爹娘用用,他们要是觉得好用,多跟其他人说道说道就行了。”

她早已跟吕严谈妥了严家铁匠铺在汴京正式开业的时间,虽离开业还有一阵子,但是铺子早已开始打铁铸锅了。

严家铁匠铺汴京店的第一笔订单,来自丰乐楼小掌柜,徐羲和。

生活艰难,但还是打算把这个故事讲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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