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通货栈的这场大火，烧掉了三分之一的凤云锦，也烧掉了沈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敌人步步紧逼，手段狠辣，显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货栈已不再安全，必须立刻转移。

天色未亮，残存的车队便在一片混乱和惊惶中，再次踏上了前路。钱掌柜哭丧着脸，连声道歉，并表示一定会彻查火灾原因，但沈从和卫全心里都清楚，这多半又是一桩无头公案。

两辆马车，加上沈从、卫全以及那些带伤的护卫，一行人显得更加狼狈和萧索。第三幅凤云锦的损失，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任务失败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大人，现在去哪？”一名护卫沙哑着声音问道。经历了昨夜的激战和火灾，他们都已是精疲力竭。

沈从茫然地看向卫全。原定的计划被打乱，他们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汴京虽大，却不知何处是安全的容身之所。

卫全紧锁眉头，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去甜水巷。找一个姓秦的茶博士。”

“甜水巷？秦茶博士？”沈从一愣。甜水巷是汴京城南一处有名的瓦子（娱乐场所）聚集地，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去找一个茶博士？这靠谱吗？

“老朽早年与他有些交情。此人看似普通，实则消息灵通，路子也野。或许……他能帮上些忙。”卫全低声道，“眼下咱们行踪暴露，官面上的路怕是走不通了，只能指望这些道上的人了。”

沈从心中犹豫。他本能地抗拒与这些“道上的人”过多牵扯，但眼下的处境，似乎也由不得他选择了。

车队再次改变方向，朝着城南的甜水巷驶去。此时天色已渐渐发白，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车队的速度放得很慢，尽量混在早起的车流人流中。

甜水巷果然名不虚传。虽然时间尚早，但巷子两旁的勾栏瓦舍已经开始有了动静。伙计们忙着洒扫庭院，伶人们吊着嗓子，隐约还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酒气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卫全带着沈从，让车队在巷口稍作等待，两人步行进入巷内，来到一家名为“清心居”的茶坊前。茶坊门面不大，看起来颇为雅致。一个穿着干净青布衣衫，头戴方巾，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门口悠闲地看着街景，手里还把玩着两个核桃。此人面容清癯，眼神却很亮，透着一股精明。

“秦老哥。”卫全上前拱手。

那秦茶博士抬眼看到卫全，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来：“哟，是卫老哥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里面请！”他热情地将两人让进茶坊。

茶坊内布置得干净整洁，几张方桌，几条长凳。此时客人不多，只有零星两三桌。

秦茶博士将两人引到里间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亲自沏上一壶热茶：“卫老哥，您可是稀客。看您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卫全也不客套，将他们护送贡品、遭遇劫杀和火灾、如今走投无路的困境简略地说了一遍（隐去了贡品的具体名称和细节）。

秦茶博士静静地听着，把玩核桃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闪烁了几下。听完之后，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卫老哥，你这趟差事……可是牵扯到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的寿礼？”

卫全和沈从都是一惊。他们并未提及贵妃，这秦茶博士是如何知道的？

看到两人的反应，秦茶博士微微一笑：“呵呵，卫老哥莫怪。这汴京城里，但凡是些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多少都会有些风声传到我这耳朵里。你们这批货，动静不小，早就有人盯上了。”

“秦老哥可知是什么人？”卫全急忙追问。

秦茶博士摇摇头：“具体是谁，不好说。汴京城水深得很，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为了这批货，明里暗里较劲的人可不少。有想抢功的，有想使坏的，也有单纯想发笔横财的。你们遇到的，恐怕还不止一方势力。”

沈从听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对手只是陆正明，没想到背后竟然如此复杂。

“秦老哥，”卫全恳切地说道，“老朽知道您路子广。眼下我们是寸步难行，还请老哥指点一条明路，或是提供些许帮助。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厚报！”

秦茶博士沉吟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卫老哥，你我相识一场，这个忙，我不能不帮。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我一个开茶坊的，也只能尽力而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你们最要紧的，是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落脚，并且尽快将剩下的货物送进宫去。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安全的地方……”沈从苦恼道，“这汴京城，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寻常地方自然不安全。”秦茶博士微微一笑，“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你们。此人……身份有些特殊，但能量不小，而且，他与宫里那位贵妃娘娘，似乎也有些渊源。”

“哦？是何人？”沈从和卫全同时精神一振。

“此人姓高，单名一个俅字。”秦茶博士缓缓说道。

“高俅？！”沈从失声叫道。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高俅，原本只是苏东坡门下的一个小吏，后来因为踢得一脚好球，被当时的端王，也就是如今的徽宗皇帝看中，从此平步青云，官至殿前都指挥使，掌管禁军，权倾朝野！只是此人名声极差，被认为是阿谀奉承、祸乱朝纲的奸臣代表。

去找高俅帮忙？沈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卫全显然也知道高俅的名声，眉头紧锁：“秦老哥，高太尉……他肯帮我们？”

“难说。”秦茶博士摇摇头，“高太尉此人，心思深沉，行事但凭喜好。不过，据我所知，他与刘贵妃私交甚密，当年刘贵妃能得宠，高太尉在其中也出过不少力。若是让他知道，有人敢动贵妃娘娘的寿礼，说不定……他会愿意出手管一管。”

“可是……我们如何能见到高太尉？他又凭什么相信我们？”沈从疑虑重重。

“这个嘛……”秦茶博士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玉佩，递给卫全，“你拿着这个，去太尉府递帖子，就说是我秦三介绍来的，有要事求见。至于他见不见，信不信，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高太尉府邸就在皇城东面不远，守卫森严。你们去的时候，最好低调些。另外，在去之前，你们可以先到城东的‘福祥客栈’暂住，那里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开的，相对安全些。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沈从和卫全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犹豫。去找高俅，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多谢秦老哥指点！”卫全郑重地接过玉佩，对秦茶博士深施一礼，“此番恩情，老朽铭记在心！”

“客气了。”秦茶博士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你们快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两人辞别了秦茶博士，回到巷口的车队旁。沈从将情况简略地告知了护卫们，众人听闻要去投奔高俅，反应各异，但最终都选择了服从。

车队再次启程，朝着城东的福祥客栈驶去。沈从坐在车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小小的玉佩，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位神秘的秦茶博士提供的这条“歧路”，究竟是通往生天，还是另一个深渊的入口。而那位权倾朝野的高太尉，又会是敌是友？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