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车队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行驶。酸枣门后的盘查虽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但沈从和卫全的心情却愈发沉重。卫全那个神秘的腰牌暂时唬住了皇城司的兵卒,但也暴露了他们这支队伍并非寻常,这在戒备森严的皇城根下,未必是件好事。
“卫师傅,”沈从压低声音,靠近卫全,“刚才你给那军官看的,是什么牌子?”
卫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凑到沈从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早年间……漕帮的一个信物。当年漕帮势大,与禁军、皇城司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牌子,知道的人不多,但管点用。”
漕帮?沈从心中一惊。漕帮是活跃在汴河上的民间组织,势力庞大,行事亦正亦邪,官府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卫全竟然和漕帮有关系?他看了一眼那些彪悍的护卫,心中更加确定,这些人恐怕就是漕帮的成员。
“此事……会不会惹麻烦?”沈从有些担忧。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卫全叹了口气,“若非被逼无奈,老朽也不愿动用这层关系。只盼能顺利将东西送到,之后便与他们再无瓜葛。”
沈从默然。他知道卫全是为了完成任务,但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与这些江湖势力扯上关系,如同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
车队继续前行,终于在二更天将近时,抵达了预定的目的地——位于城东永宁坊附近的一处名为“四海通”的货栈。
这货栈位置颇为隐蔽,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深处。高大的院墙,厚重的木门,门上挂着两盏昏暗的灯笼,照着“四海通”三个斑驳的字迹。这里是卫全一个老朋友的产业,据说背景深厚,平日里做的都是些南来北往的大宗货物转运生意,库房众多,守卫也算严密。
卫全上前叩门,报上暗号。很快,院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精瘦的汉子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确认是卫全后,才打开大门,让车队驶入。
院内空间颇大,堆放着各种货物,空气中弥漫着木材、麻布和牲口的气味。几名伙计打扮的人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脸上堆着笑容,显得十分热情。
“哎呀,卫老哥!您可算来了!房间和库房都给您备好了!”那胖掌柜搓着手,目光却不时瞟向中间那辆包裹严实的马车。
“有劳钱掌柜了。”卫全拱拱手,开门见山,“我们这批货金贵,需要一个单独、阴凉、且绝对安全的库房暂存一晚。另外,我这几位兄弟也需要地方歇脚,还得劳烦掌柜安排些吃食和热水。”
“好说!好说!”钱掌柜连连点头,“早就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这边请!”
他亲自引着众人,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后院一处独立的跨院。这里果然有一个看起来颇为坚固的库房,石墙铁门,窗户也用铁条封死。
“卫老哥您看,这间库房是咱们货栈里最稳固的一间,平日里都是存放最贵重的货物。钥匙只有我和您有,绝对安全!”钱掌柜拍着胸脯保证。
卫全上前仔细检查了库房的门锁和墙壁,又看了看库房内的环境,点了点头:“嗯,不错。就这里吧。”
接下来便是卸货。这是一个极其小心谨慎的过程。匠人们先是将车厢外部的油布解开,然后几个人合力,轻手轻脚地将三个巨大的木箱从车厢里抬了出来。箱子极沉,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和稳定。
沈从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三个箱子被稳稳地安放在库房中央的木架上,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卫全又指挥匠人将随车带来的水盆和湿苔藓布置在库房四周,确保湿度,然后才锁上了库房的铁门,将钥匙交给了沈从一把,自己留了一把。
忙完这一切,已是深夜。钱掌柜早已备好了酒菜和热水。众人奔波劳累了一天,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劫杀,早已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受伤的护卫也得到了更好的包扎和照料。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坐下,准备喘口气,吃点东西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
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走水了!走水了!后院库房那边着火了!”
“什么?!”沈从和卫全同时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
后院库房?那不正是存放凤云锦的地方吗?!
两人想也不想,立刻朝着后院冲去。其他人也纷纷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冲到后院一看,只见那间存放凤云锦的库房果然浓烟滚滚,火光熊熊!火势似乎是从库房的屋顶烧起来的,木制的房梁和椽子已经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火星四溅!
“快!快救火!”钱掌柜吓得面无人色,尖叫着指挥伙计们提水救火。
但火势蔓延得极快,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转眼间,整个库房的屋顶都陷入了一片火海!高温炙烤着石墙,连库房的铁门都被烧得发红。
“锦缎!锦缎还在里面!”沈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冲上前去,想要打开库房的铁门,却被灼热的气浪逼退。
“大人小心!”卫全一把拉住他,“门被烧烫了,打不开!而且里面全是浓烟,进去也是送死!”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沈从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可是凤云锦啊!是他的身家性命,是无数工匠的心血!如果就这么被烧毁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卫全带来的那几个漕帮汉子再次展现出了他们的强悍。为首的那人(就是之前断后的“老三”)大吼一声,从旁边抄起一根用来撞门的巨大圆木,招呼着其他几人:“弟兄们!跟我上!把门撞开!”
几名汉子合力抱起圆木,卯足了劲,朝着滚烫的铁门狠狠撞去!
“咚!”一声巨响,铁门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纹丝不动。
“再来!”
“咚!”
“咚!”
接连几下猛烈的撞击,铁门终于承受不住,门栓崩断,两扇铁门轰然向内倒去!
一股夹杂着焦糊味和浓烟的热浪扑面而来!
“快!进去抢箱子!”卫全大喊着,用湿布捂住口鼻,第一个冲了进去。
几名护卫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冲了进去。
沈从也想跟进去,但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根本无法靠近。
库房内火光冲天,浓烟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到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搬动重物的声音,以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沈从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心急如焚。
终于,几个模糊的身影从浓烟中冲了出来,正是卫全和那几名护卫!他们个个灰头土脸,衣服被烧破了好几处,脸上手上满是灼伤,但他们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箱!
“快!还有一个!”卫全嘶哑地喊道,又转身冲进了火场。
很快,第二个木箱也被抢救了出来。
但当他们准备去抢救第三个木箱时,火势已经完全失控!屋顶的房梁轰然坍塌,将库房内部完全吞噬!
“卫师傅!别进去了!危险!”沈从嘶声喊道。
卫全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库房,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痛苦,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他知道,第三个箱子,已经不可能抢救出来了。
三幅凤云锦,只抢救出来了两幅。
沈从看着那两个被熏得漆黑、箱体边缘甚至有些炭化的木箱,又看了看那片已经化为火海的库房废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起火?难道又是那些黑衣人干的?他们一路追到了这里,放火烧毁贡品?
“查!给我查!”沈从几乎是咆哮着对钱掌柜喊道,“这火到底是怎么起来的?!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
钱掌柜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连摆手:“沈大人息怒!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这火起得太突然了!我这就派人去查!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然而,火场混乱,又是深夜,想要查明起火原因谈何容易?
沈从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看着那两只幸存却也岌岌可危的木箱,心中充满了绝望。任务只完成了三分之二,这该如何向上面交代?更重要的是,这火灾疑点重重,分明是又一次针对他们的阴谋!
敌人步步紧逼,手段越来越狠辣。他们不仅要抢夺贡品,甚至不惜将其彻底毁灭!
沈从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而他手中仅剩的这两箱凤云锦,也成了更加烫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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