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右最后自然是选择了同周仁一起去上课。
周仁也是见他跛着脚,才有此一问。不确定他伤得重不重,是否需要先去校医院给看看。
脚踝是有些红肿,好在是没有伤到筋骨。
再忍不了疼,此刻也得忍着。比起范大师点起名来“六亲不认”的压迫感,那还是忍疼容易一些。
周仁陪着迟右,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了第三教学楼。
三教是老楼,不像新修的教学楼那样宽敞通透。一迈进大门,光线陡降,凉意森森,倒是冬暖夏凉,也十分安静。
楼梯是木质栏杆,漆料早已斑驳,露着深浅不一的原木色。地面的水泥层被摩擦到光滑发亮,石阶的边缘也被打磨到圆滑。
“迟右,要不我背你吧?”
三教没有电梯,教室在五楼。
周仁看不过迟右单脚跳着上楼,他人高马大肌肉结实,有的是力气,当下便在迟右面前蹲下来。
颠着脚走了一路,迟右也累得够呛。好男儿能屈能伸,周仁不算外人,让人背一段路不丢人。
迟右便没客气,撑着周仁的肩膀准备趴他背上去。
手才刚刚放到人肩头,周仁却像触电似的,一跃而起。
两人原本是站在楼梯上的,迟右在下方,周仁背对着他蹲在上方。他这一下起跳始料未及,冲撞到迟右重心不稳,直接仰面后跌。
周仁转身再要伸手拉人已来不及了,眼见着人就往楼梯下摔去。
迟右脑子里闪过昨晚从二楼摔下去的情景,双手在空中无望的乱抓了一把,心里想的是,喵的,受伤不要紧,该不会又给当场摔成猫吧。
预想的落地痛感并没有传来,斜后方突然伸出的手臂,拦腰稳稳地接住了他。
“迟右——”周仁焦急的喊声戛然止住,一下站得笔直,双手垂放在身侧毕恭毕敬,“严……严教授……好。”
严泽野单手扶着迟右,冲周仁轻点一下头:“需要帮忙吗?”
“不不不……不用。”周仁忽然结巴。
严泽野又转头朝着迟右,没说话,在用眼神询问他。
“不用,多谢……严教授。”迟右胸口起伏不定。
旁人大概会以为他是被刚刚的情况给惊吓到,而事实上猝不及防面对严泽野,迟右心慌意乱,昨晚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翻滚起来。
严泽野认出自己了吗?他有没有发现捡回家的猫不见了?他知道沙发上的那件睡衣丢失了吗?要是他知道亲吻的那只猫其实是个人,还是男人……
迟右咳嗽了一声驱散脑补的尴尬画面,发现严泽野的手掌撑在自己后腰上,整个人的重量还压在人手上,他赶紧站正,干巴巴地又说了一句:“谢谢。”
严泽野朝他点点头,却没收回手,也没移开视线,看他的眼神像在探究什么。
迟右不由紧张起来,心跳擂鼓一般:“严、严教授?”
严泽野回了他一个淡淡微笑:“还好吗?”
迟右说不出的心虚,为了掩饰,强行回视对方。
先前上大课的教室离得远,后来突然变了猫也无心细看,如今迟右才看清楚了。
严泽野没有戴眼镜,眉目浓黑深邃,像吸饱了的笔毫滴进了墨汁,眼瞳点漆似的,闪耀的那抹晶亮直叫人想一头往里扎。
“这位同学?”严泽野叫醒发愣的迟右,同时眼神下落至他腰间。
迟右随着他视线下落,才回过神,先前自己过分紧张,又担心摔倒,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攀住了对方小臂,现在还抓着人没放。
他赶紧撤手,后退了两步。
“没关系。”严泽野很理解的回道,也默默的收回了手。
迟右:……
周仁咚咚咚的跑下来,冲着严泽野鞠了一躬:“多谢严教授。”
严泽野摆摆手,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快十点了。”
呀,范大师的课!不能迟到的!
还没等迟右准备好,一条胳臂被人拉过去搭在了肩上,周仁架着他撒腿就往楼上跑。周仁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迟右几乎被他拖得离了地,一手拉了楼梯扶手才不至于被他带飞。
周仁跑了两步又停下,还没忘回头跟严泽野告别,托着迟右也跟着弯腰鞠躬:“严教授再见。”
说完转身又跑。
“哎哎哎,周仁你慢点,等等……”迟右抗议无效。
严泽野盯着两人消失的身影,眼里的亮光晦暗的动了动。
-
“哎呀妈呀,幸好来得及。”
周仁喘着大气把迟右放在座椅上,自己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迟……迟右,你这脚怎么伤的啊?你,你早上到底怎么回事?”
周仁在平谷路接到迟右的时候就一直好奇,本想在回去的车上再问问,结果早上没睡醒,上了车直接又睡过去了。
“你怎么结巴了?”迟右还没想好该从哪里说起。是从奇怪的黑衣人?还是从在严泽野家醒来?或者是从变猫的经历?索性对周仁打趣了起来,“刚刚你怎么回事,我手扎人吗?”
周仁一本正经:“不是扎,是烫。”
迟右瞪了他一眼,周仁终于找到了重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侧转身,“幸好有严教授,不然迟右,你另一只脚也得瘸。”
迟右:……
“你很怕严教授吗?”迟右想到周仁一见严泽野就结巴的态度,“你也没选他的课呀。”
周仁挠挠头,咂了一下嘴:“不是简星想选吗,我陪她去问,严教授给人感觉好凶。”
凶——吗?
严泽野今年二十八岁,不算年轻,但被聘请为“教授”却是最年轻的。而且他不戴眼镜的时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更小一点。黑潭水似的眼仁,静谧幽深,给人更多的感觉是神秘。迟右忽然好奇他的来历。
眼睛?!
迟右眼前闪过黑衣人模糊的脸,两张脸在交叠,最后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是先前出现在食堂二楼掉下去的那个人!
还有一双眼。
迟右咬着嘴唇,严泽野的眼睛也同黑衣人的贴合在了一起。
他猛地站了起来,撞得桌椅移了位置,刮蹭在地上刺啦响。
“迟右?”周仁被惊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
“怎么了?板凳烫人吗?”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还是走错教室了?”
范培荣扶了扶眼镜,摸着圆润的双下巴,瞄了一眼迟右,打开点名册:“坐好了,现在开始点名。”
迟右腾地坐了回去。
-
“下面继续高等动物的基因表达调控……使细胞中基因表达的过程在时间、空间上处于有序状态……对环境条件的变化作出反应的复杂过程……”[注]
迟右看着范大师在讲台上一张一合的嘴,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两双眼睛不断在他脑子里重叠,又交错开。
如果黑衣人就是严泽野,先不说他为什么要攻击自己,倒是一切都有迹可循。
迟右捋着思路。
先是在食堂楼上看见那人掉了下去,他冲出去的时候却没人,以为是“幻觉”,同时却看见了严泽野的背影。
然后便是晚上的选修课,第一次正面见到严泽野,又产生了短暂的“幻觉”。
再后来是在路上遇到袭击,慌不择路又跑到了食堂二楼,失足掉下楼后醒来是在严泽野家里,并短暂的做了一会儿猫。
发生的所有真实的,离奇的,都指向着同一个人——严泽野。
为什么?
要不是简星提起这个人,他在这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严泽野”,更不会去上他的课。
这几日老感觉有人跟踪,会是严泽野吗?
严泽野既攻击他,却又救他。
迟右摸了摸咽喉,昨晚要命的窒息感可是真真切切的;带他回家,还煮牛肝给他,那股膻腥味现在都还觉得在嘴里挥之不去。
迟右一只手撑着额头。
嘶——
还是不对。
如果严泽野就是黑衣人,那他是看着自己掉下楼的,自然知道捡回家的小猫就是自己,那为何不对小猫下手?
而且仔细再想想,严泽野和那黑衣人也只是眼睛长得很相似,形似而神不似。
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可能只是巧合?
迟右拉扯领口抖动着扇风,心烦意燥,又觉得热起来。他一向对专业课认真,倒是头回出现无法集中精力的情况。
终于挨到最后一节课结束,范大师慢吞吞的例行点名。迟右热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干渴到心发慌。
门口有人影晃了一下,范培荣转头看了一眼,加快了点名速度。
“下课——”他终于宣布。
迟右单腿起身,对周仁道:“帮我收一下,我去卫生间。”挪开桌椅颠着脚就往教室后门去,想洗把冷水脸降降温。
才蹦出几步,被人给叫住了。
“迟右,过来一下。”范培荣站在前门冲他喊,随即又转头笑呵呵的跟门外的人说话,“这学生我有印象,自然卷,像西方人,特点太鲜明了,好认,点了一次名就记住了。”
迟右的头发确实是自然微曲,其实卷得不算明显,反倒是右边嘴角处小小的酒窝更加显眼。他皮面薄,鼻梁立体,眼窝深,再搭上自然卷和小酒窝,是沾了些异域感。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显得乖巧可爱,辨识度很高。
“范老师,什么事?”这节课根本没认真听,迟右心里没底。
范培荣先是看了一眼迟右颠着的脚:“脚怎么了?”接着往门外一指,“这位是生物系的严教授,他有事找你。”
门外的人赫然就是不久之前才见过的严泽野。
严泽野淡淡的笑了笑:“迟右?”
迟右傻愣在原地,实在想不到严泽野会有什么事找自己,惯性的点点头。
严泽野伸手递过来一个包:“这是你的吗?”
迟右低头一看,正是昨天自己背着的包,从二楼掉下来后完全忘记了。
他接过来打开拉链,里面竟然还装着昨天穿的一身衣服。
是了,掉下去后变成猫了,衣服自然挂不住。
迟右非常吃惊:“严教授怎么知道是我的东西?”
严泽野又递过来一本翻开的学生证,上面贴着寸照和院系班级等信息。
迟右一并接过来:“怎么会在你这儿?”
严泽野双眼注视着他:“有学生在食堂广场捡到,碰巧交给了我。为了查找失主线索,从包里翻出了学生证。本来是想送去广播站,刚刚遇见你,忽然想起来了,是觉得有些像。”
迟右被严泽野盯得浑身不自在,原本就觉得很热,现下更是燥热难忍。
他慌忙低头谢过,把学生正胡乱塞进包里:“严教授,我、我着急上卫生间,抱歉。”
严泽野微翘嘴角,侧身让开。
迟右又说了一句抱歉,不管不顾,一颠一跳的冲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去。
-
凉水不停的往滚烫的脸颊上浇,迟右趴在洗手台,从水龙头下接住水送进嘴里,反复漱口,表面的发热缓解了一些,但心火还是在烧。
他抚着心口,依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体似乎在渴求什么,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是很想扯干净身上的布料,跳进冰水里。
真邪门。
这个点正是放学时间,卫生间里进进出出的人,迟右担心有人发现自己窘态,进了隔间,锁上门。
他脱力的靠在门板上,急促的喘息,身体快要爆炸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外清净了。
“迟右?你还在里面吗?”周仁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喊了两声没人回,准备进来找人。
走到门口被出来的人堵住,严泽野手里提着迟右的包塞进他怀里:“迟右的东西,又落下了。”
“严教授。”周仁一见严泽野就情不自禁的挺直身。
严泽野点点头,脚下踩着黑色的休闲鞋踱步离开。
喵——
空荡无人的卫生间里传来微弱的一声猫叫。
[注]摘抄的基因调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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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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