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余第一次见到温予年,是在老宅的电视屏幕上。
那时他四岁。
身边,谢母长发如瀑散落,倚着沙发,随意找了个儿童频道,当背景音乐养神。
谢临辞在他脚下烫金色的地毯上玩七巧板,时不时举起五颜六色的板块,拼得眉头紧锁。
而谢余打乱五阶魔方后迅速拼好,丢到桌上。
谢母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有些无聊。”
谢临辞仰着头:“啊,哥哥总是这样,陪我玩七巧板吧,这个好难。”
谢余头也没低,随意拿起一块嵌进去,正正好好与其余板块严丝合缝。
谢临辞眨眨眼,垂下眸子,盖住眼里的落寞:“好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哥哥一样玩魔方。”
谢母柔声道:“等临辞长大就好,谢余课多,待会还要学马术,别缠着他陪你玩。”
忽地,电视机里响起一段抽象的音乐,威力不亚于“小鸡小鸡咯咯哒”。
谢母眉毛拧在一起,拿起遥控版想要换个频道,却不料被屏幕上的小孩抓住视线,渐渐舒展开来。
谢余对奇形怪状的音乐忍耐度不高,见她竟然没有出手切频,出于好奇抬了抬眸子。
假得不能再假的抠图背景里,小孩套着一身黄色的恐龙造型,摇着短短的尾巴,眼眸流转间闪闪亮亮,嘴上对着口型:“奶龙奶龙肚肚大,duangduang~”
说着,他拍了拍塞满棉花的恐龙腹部,随着每一次动作,小肚子都上下摇动,格外Q弹。
“奶龙奶龙肚肚响,咕咕~”
最后一次副歌循环,小孩被歌手揪起尾巴,倒挂拎回家,留下一双清浅发亮的杏仁眼无辜占据镜头。
谢余从未见过那样清澈的琥珀色。
周围所有人看他的时候,都带着多余的颜色。
对外,他是谢家的首位继承人。
对内,他依旧是谢家的首位继承人。
哪怕在谢母眼里,谢余的头上也顶着“谢家之子”几个字,而谢临辞看待他更不用说了。
谢余手指不自觉敲着桌面,有点想知道,如果这双眼睛的主人看到自己,会是怎么样的。
谢母:“谢余,你觉得他怎么样?”
谢余:“妈妈您会喜欢这种乖巧的。”
谢临辞瞥一眼谢余,钻到两人中间:“妈妈我喜欢,我喜欢这个小朋友,想和他做朋友。”
谢母揉了一把谢临辞的软发:“我让人联系,把他带过来陪你们读书怎么样,谢余你呢?”
谢余瞳仁颜色重了几分:“不用妈妈,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我课程很多,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给家里添麻烦。”
谢母沉思一会:“有道理,那还是算了,有缘再见。”
谢临辞挽着她的手撒娇道:“妈妈。”
“好了,你哥哥对他不感兴趣。”
谢临辞放开晃动她的手,小声嘀咕:“哥哥那种表情才不是不感兴趣呢。”
—
谢余六岁,双亲车祸因刹车失灵逝去。
为了看一张破旧MV海报,他中途下车逃过一劫。
在上面,他知道了“温予年”这个名字。
火焰冲天中,谢母额头满是鲜红,抱着谢临辞,堪堪护住他的头部,没有看一眼匆忙赶来的谢余:“临辞,我的临辞。谢余,救他。”
她死死地拽住谢余的手,掐出血色:“你是谢家的孩子,能够调动一切救我的临辞,如果你不救他,不保护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谢余,你说话!”
谢余顾不上被玻璃划破的手,接过小小的谢临辞:“好的,妈妈,如您所愿。”
谢母一口气没喘上来,盯着昏迷的谢临辞,缓缓阖上眼:“好好好,我爱你……们。”
“我也爱您们,”谢余冷静地回道,“晚安,妈妈,还有爸爸。”
现场只余下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没有回应。
一夜之间,谢家天翻地覆,亲戚远的,近的踏破门槛就为分一杯羹。
仅仅一晚,谢家上上下下无数人换了副面孔,不管谢余和谢临辞说什么都没人听,无人在意他们的需求,就连一日三餐也是催了又催,才端上来,逼得谢余自己踩着板凳做饭。
直到六个月后,谢余的舅舅,也就是谢表弟的父亲站稳脚跟,顶着名号,出来主持全局,以守孝哀悼为由,要求谢余和谢临辞两人之一回到谢家起源地——沐阳市。
说的好听,其实就是瓦解主家和老宅亲戚的联系,以免瓜分权利的时候节外生枝,而被丢到沐阳的人,年老死后能不能重回谢家也是未知数。
决定谁去的方法,就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试卷,谁资质平庸谁去悼念。
谢余输了。
妈妈说过,他要保护谢临辞,来报答六年来收到的爱意。
他离开首都老宅的那天,谢临辞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跑来跟他说:“哥哥,这是我第一次赢你。”
谢余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很好,你正好待在老宅慢慢学课程。”
谢临辞:“反正哥哥该学的都学完了,现在你有的,我也要有了。”
“开心吗?”
“开心。”谢临辞露出小虎牙,嘴角不自觉吊起。
谢余低下头,翻动沐阳市的地图:“开心就好。”
他有点期待,因为自己派人调查过,温予年也在这个城市。
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到了。
谢余摩挲着沐阳小学的位置,久久不能回神。
全然没留意到谢临辞收住笑容,探究地凝视他。
—
七岁,谢余直面自己心心念念的浅瞳。
只不过和他预料不同的是,温予年的眼睛被愤怒侵占,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拳。
“你家长没教你,不能欺负同学吗?”
“你为什么要打他?”
谢余张张嘴,想起过往毫无回音的吐诉,硬生生把话扔进肚子里,捏成石头状,擦着那人耳边砸过去。
温予年管不了那么多,只好拉架。
间隙,手里抓住的人反抗,胡乱挥舞手臂,给了温予年一击。
温予年抽口冷气,压住那人:“你看着点行不行?我来救你的。”
那人吐一嘴唾沫星子:“我信你个屁,风纪委员参与打架,你说,我要是告老师会怎么样?”
他松开手,瞧一眼谢余:“他说他要告老师,说我们打架。”
“告你,不是我。”
温予年一看这人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摆出高高挂起作态:“你说这话,不多想想是我先发现你们打架的?”
“随你。”
“行,我不管,那我还是请唐老师来解决。”温予年拽起书包,径直离开。
刚走到一半,那人抓住时机,揣了他一脚,谢余伸腿准备拦下,却刚好错过。
温予年往前冲了好几步,捂着屁股,转头看到谢余正把脚朝向自己身后。
他猛地甩开书包。
紧接着谢余和另外一个人被温予年抵到墙边一顿揍,打着打着,场面越发混乱,谢余也没有蠢到不还手,干脆变成三人混打。
持续到围观群众把他们班主任——唐老师叫过来,三人荣获办公室喝茶大礼包。
后来,谢余背后多了双眼睛,长了个小尾巴,上学跟,放学跟,哪怕是上厕所也要时不时刷一波脸。
一碰上面,宝石般清透的眼睛就呆呆地望着他:“哥哥,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谢余弹开视线,次数多了以后,想着法降低对视的频率。
如果温予年再多问几次,自己可能真的会告诉他,就像无数次他去找谢母要求减少课程、请求保姆阿姨做饭给他吃那样,虽然往往无济于事。
所以最后,他透露了一点:“我说过。”
谢余静静等候第二天与温予年对上眼神的机会,不过再也没有了。
他没再来找他。
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短暂地重合交锋后,走向不同的两端。
再次汇合时,是有人告诉他:“温予年讨厌他。”
好巧不巧,课间上厕所,与温予年打了个照面。
又好巧不巧,温予年掉茅厕坑里,爬不上来。
“哥哥,你进来的时候吓到我了。”
谢余克制住想拉他起来的手,脑海里不断闪回“温予年讨厌他”,最后走出卫生间,将温予年的呼救声甩到身后,去找了同课的唐老师帮忙。
站在高高的楼层上,他眺望到厕所门口,一脸怨气瞧着自己的温予年,撇开眼神。
嗯……挺好的这样。
至少谢余知道,原来看似好欺负的人是最难欺负的,看似情绪稳定的人反而容易炸毛,以及看似单纯的眼睛也可以装满如此多变的情绪。
不过,温予年看他的时候,好像和以前自己感受到的不太一样。
在这里,他是谢余,不是谢家之子。
谢余的心蠢蠢欲动,他的脚步也跟在温予年后面,精准地踩上每一步印记。
似乎只要在温予年背后,只要温予年愿意回头看他,谢余就能确定自己是谢余。
在漫长的时光里,谢余让温予年的眼里,只有他了。
某种程度上,他目的达成。
直到将时间轴快进到高中,谢余与温予年之间多了新的纽带——蒋崽。
温予年不再是只看他了。
蝉鸣蛙叫的夏天,谢余内心的阴暗不断滋生,都在叫嚣着他不想回到以前。
或许是因为某天蒋崽又被找茬的缠上,温予年时时刻刻关照他,寸步不离,还小心叮嘱,远超温予年和自己拌嘴的时长。
谢余忽地意识到自己卑劣的小心思。
他想要温予年永远看着他。
不是独独是那双眼睛,而是温予年这个人。
他的,一切。
谢哥超爱嘿嘿,都是蓄谋已久[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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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君说自己快要被掏空了,但没关系,我期末周今天终于结束了,芜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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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Chapter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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