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常青依稀记得白暇星说过的一句话。

是白暇星在进手术室之前说的。

白暇星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声了，成常青是看的唇语。

成常青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的了。

大概是看到白暇星一天一天的枯萎，嘴上说着不介意，手上却还是莫名其妙的报了一个月的唇语课程。

那是他怕白暇星出事所以提前练就的本能。

白暇星说：“成哥，活着。”

听上去好像是他充满了对生的希望的，对吧？

所以谁叫白暇星爱成常青呢。

因为只有成常青能读懂他。

他才不是表达什么生的希望，他的意思是，让成常青活着。

白暇星，你真是活该被我爱啊。

自己放弃，却一直让我活着。

是料到了我会做和你一样的选择吗？

猜对了。

料理白暇星后事的时候成常青已经麻木了。

他没有哭，也没有声嘶力竭，他平静的处理着。

白暇星的葬礼上没有人。

只有他一个人跪在白暇星的墓前。

看他消散。

看他孤苦。

看他从鲜活的生命变成冰冷的棺材。

他早该想到的，白暇星没有朋友。

白暇星和他接触的时候始于偶然间他心血来潮把高中的同学都拉了个群，准备组个局。

正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好像有个人一直被自己遗忘着。

这人挺孤僻的，叫白暇星。

高中三年，好像集体活动他都不怎么参加。

成常青呢？

那时候的他眼高于顶。自以为无人能与他相比，自然也把这个常年稳居年级第一的人不放在眼里。

只隐约听身边的朋友提到过他。

但对他的印象也止于此。

其实白暇星是这样的：瘦高白净，待人温柔得像没有脾气，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宠，所以有脾气也没人惯。他克制又自负，因为自卑，所以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

不是这样的，成常青想，只要给他一点温暖，他便会千百倍奉还。

他只是孤独惯了，所以不懂怎么和人相处了。

成常青呢？

是个人缘极好的人，很开朗，属于那种同学眼中的温和小少爷。

家里有十套房子，几辆车。

可大富大贵家庭里出生的少爷有个通病，心高气傲，表面上对老师礼貌热情，同学堆里也混得开，其实觉得谁都不如他。

毕竟他这个吊得上天的王老五，眼里装的下谁呀？

骄傲金贵，发光而不自知。

也是，不然白暇星怎么会偷偷喜欢他十年，还从来没让他知道过。

暗恋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痛彻心扉，却又甘之如饴。

他无法想象白暇星是怎么过来的，在不被世俗认可的目光里，义无反顾的喜欢了他十年。

每分每刻活在煎熬中，就是舍不得放手。

那个时候的白暇星可能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他得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却无法让自己，像曾经坚持喜欢他十年那样，活下去。

他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成常青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他心心念念护着的人，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成常青很长一段时间是浑浑噩噩的，白暇星死时那一幕历历在目。

所以他就在想，假如老天重新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早一点遇见白暇星，早一点接触他，早一点了解他，让他在那段贫瘠的日子里多感受一点关爱，让他知道自己还是很重要的。

他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

“成常青！”伴随着一声威严的怒吼，一颗粉笔头精准的砸到了成常青的脑袋上，后者这才将头从臂弯中抬起来，满目迷茫失措。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这是他内心唯一的想法。

讲台上站着的是老萌？头发挺好的呀，那为啥他记忆里全是他秃头的时候？

记得了，那是十年后。

想不到啊，老萌。

你十年后毕业的学生回来看您了。

“上课，现在是上课，你干啥去了？还睡觉！”老萌怒不可揭，“出去站着！明天交检讨！800字，少一个字你就多写十遍！”

课后，老萌数落了成常青几句就走了。

成常青是成绩好，但也不是什么标准的好学生，该倔的时候照样倔，甭管你是谁，他想要做的就一定会尽力去做，说多了也没用。

赵本贱兮兮的凑过来：“周末干啥去了？上课还睡觉。啊，大神？”

“白暇星在哪里？”成常青无视赵本的嘲讽，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白暇星啊。谁？你说找谁？白暇星！你没事打听他干嘛？”

“找他。”

赵本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成常青这样子，难不成是对方一星期前的考试拿了第一，惹着他了？

“不是，你挑刺啊……”

“我可没那闲工夫，挑什么刺……”成常青简直无语了，“我找我老婆，有问题吗？”

“没问题啊。等等！你说啥？你找啥？”赵本瞪大眼睛，“你被老萌砸傻了？他今天请假去福利院了！还有他怎么就是你老婆了？”

成常青一下子记起来了，长大以后的白暇星说过，他学生时代为数不多的欢乐，就是在1月1日的时候，名正言顺的请假去照顾福利院的孩子们，孩子们很乖，很可爱。

后来成常青问他，福利院和孩子们怎么样了。

那个时候的白暇星沉默很久才平静道：“院长，爷爷死了，他们被送人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成常青就是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白暇星在伤怀。

那些给予他为数不多关爱的人和事，就这么随时间流逝，轻易消失在岁月中。

不留痕迹，止余伤痛。

这件事情在后来白暇星生病，成常青陪他买止痛药时有了续集。

白暇星挑的很快，一眨眼便去了收银台。

路过一排货架的时候，他先是越走越慢，带着疑惑，最后索性停下来蹲下去，拿起一个药盒，似是不经意间的问起：“这种药是治什么的。”

收银员小姐姐很和气地笑了笑说：“家里有老人，可以备一点，这是治咳嗽，呼吸不顺的，不是什么大病，拖久了对身体不好，不会伤生命。”

“伤的。”白暇星静静听着，眼睛有点红：“在十年前，有人因此死掉了。”

院长，爷爷你看啊，曾经威胁你生命的病，在十年后只需要吃几片药就能好。

成常青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看了看他手中的药。

“这药是什么时候有的？”

“15年前吧。”

那天回家后，白暇星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成常青蹲下来替他擦泪，看他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小哭包，抱抱。”成常青张开胳膊，拢住白暇星毛茸茸的脑袋，白暇星在他怀里带着鼻音说：“院长爷爷死在15年前，15年前已经有药了，很贵，他舍不得买，要把钱留给我们读书。”

“对不起。” 成常青看着他心疼，“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你，如果我们早一点相遇，是不是这一切就还有改变？”

白暇星摇了摇头：“不会的。那个时候的我，你或许不愿意看见。”

白暇星的眼被灯光刺的有些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个时候的他自卑又敏感，性格不讨喜，几乎是个透明人，若是成常青在那时就遇见了他，恐怕便再也没有以后了。

还好他没说，要是让成常青知道白暇星这么评价他自己，又得生半天闷气了。

“院长那么善良的人……”

所以他凭什么受这些，为什么要把他带走啊？

有人活在天堂，羡地狱自在。

有人生在人间，受凄苦孤独。

久而久之，便横生怨气。

时间一长，怨气凝聚，便生了病。

那时的成常青还在想，要是能重来一次，他便替他的白暇星照顾他所爱的人。

所爱之人不受波及，也算一种救赎。

“成常青！你在听吗？”赵本在他面前不住地挥着手，被他一把推开。

“你干嘛去？”赵本一下子没站稳，但还是坚持且倔强地问。

“请假。”一个回答声悠悠的传来，主人公却早已不见身影。

“哪有那么好请，有借口吗？”赵本扶墙站稳，在心底默默骂他，最后总结：“神经。”

成常青来到老萌办公室，说家里有事，一定要请假，然后老萌当着他的面嘬了一口保温杯：“家里有事，你咋知道！是你妈托梦了，还是你爹飞鸽传书了，你咋知道了？回去上课！”

成常青：“……”

得，忘了这茬了。

老萌看着他，简直不知该说啥：“这孩子，找借口也不知道咋找，你要说你生病，我能不放你回去吗？”

成常青：“实不相瞒，我现在生病……”

回应他的是老萌重重关上办公室门的砰声。

成常青：“……”

玩脱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等到了白暇星。

“好巧。”成常青装作不经意的给白暇星打招呼。

赵本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是挺巧的，为了找人还专门在这等了大半天。

为了装偶遇，还非得拉着他一起等。

白暇星没敢看成常青，低着头，一只手局促不安的抓了抓洗的已经发白的校服，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

“白暇星，你袋子里装了什么啊？”成常青还蹲在校门口，仰着头看白暇星，在心中感叹：他老婆还是这么美。

啧，好帅，好美，好喜欢。

赵本看了看这一脸花痴的恋爱脑，扶了扶额，真是没出息。

他找借口离开，免的忍不住揍成常青：“那个，白同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去去去，有事就赶紧走。”成常青迫不及待地摆摆手。

赵本：不是你一脸期待是怎么回事？

白暇星这才磕磕绊绊，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袋子里的是，是，院长给我的，瓜子，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身形瘦弱单薄的少年站在风里，月光洒下，在他脸上形成斑驳细碎的影子，他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那。

成常青好笑：“你怕什么。”

“我没有……”

成常青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白暇星，深深吸了口气，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

白暇星没搞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怎么了？”

“想你了……”成常青说完就被自己吓了一跳，现在的白暇星和他不熟，不会以为自己是猥琐男吧？

“那个……”他试探的抬头，却见白暇星惊愕地愣在原地。

晚风是最温柔的，和白暇星一样。

很多宝宝会说白暇星那么爱成常青，为什么会舍得去死。

这个会在成常青重生的时候讲到～

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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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爱意不止，长恨难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