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什么？让我去接圣旨？”

围炉院里，穗宁仰脸望着面前跑得气都喘不匀的下人，瞪大了眼茫然地问。

“是呀！小小姐，您快去吧！上使大人已经到了府门前！就等您了！”

穗宁还不在状态，那下人已经急得快要冒烟了，脸上是又激动又兴奋的神色。情急之下他直接道了一句“得罪了”，便一伸手将小女娃抄了起来，抱着就往院门口冲。

小女娃被下人抱在怀中，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她年纪小，早就习惯了被人抱。

反而兴致勃勃的问：“是什么圣旨呀？你听到消息了没有？”

下人道：“小人哪里能听到消息，老爷一吩咐我就过来了。”

围炉院里的其他学生看着那下人抱着小女娃冲出门，一张张尚且稚嫩的脸上全都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陛下又有圣旨来了！”

“是给岁岁的！”

“是专程给岁岁的！”

“是不是陛下要奖赏岁岁了！？”

“会是什么奖赏呀？”

“哎呀咱们自己去看不就行了！”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轰的一声全都往院外冲。

倾刻间几乎整个纪府都动了起来，那传言你传我我传你，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消息。

有些正在做事的下人丢下手里的活儿，脚步急促的直往府门口奔。

有些实在走不开的，就叫旁人听了回来告知自己。

那可是岁岁小姐呀！

岁岁小姐要得到陛下的嘉奖了，怎能不让人高兴？不让人激动呢？

苏氏住着的芳草园中，丫鬟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苏氏有气无力的躺在屋内，听着外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扬声问道：“外面吵什么吵？”

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不一会儿她的大丫鬟就走进来，扶着她起身喝了口茶，道：“夫人，是陛下的圣旨来了。”

苏氏脱口道：“又来了圣旨？”

大丫鬟笑说：“是呢，咱们府里近来可真是喜事连连。夫人也要早些好起来，以后就都是享福的日子了。”

苏氏没理这话，而是问：“这回的圣旨是给谁的？是二爷？还是公爹？”

大丫鬟顿了顿，才抿唇道：“奴婢也没往前头去，现在还不知呢，等会儿消息传过来夫人就知道了。”

苏氏近来病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察觉大丫鬟的神色变化，才说了几句话，她就感到有些疲乏了，总觉得开口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说两句话就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我累了，你出去吧，叫她们别吵。”

“是。”

然后扶着她又重新躺下，然而就算躺到了床上，苏氏却又毫无困意，只是睁着双眼望着头顶的帐子，头脑昏昏沉沉，似是想了许多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其实苏氏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每当她一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会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纪明盛的指控。

纪明盛那一天对她说的那些话，仿佛在告诉她，是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儿子。

明盛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自从发现围炉院的变化后，苏氏也悄悄找人去打探过里头的情况。

越打探她心里就越发沉重。

她听说那些学生表现的极好，她听说就连中书令大人都对围炉院的学生赞不绝口，认为他们都是可造之材，甚至答应给围炉院的学生们教授国策。她听说每个学生的进步都非常大，让公爹都难得夸奖。

纪明盛呢？

他早就已经泯然众人矣。

岁岁不曾去到围炉院之前，纪明盛是里面学问最好的，也是被夫子夸奖最多的，更是苏氏的骄傲。

至于书院里其他纪氏子弟，都不过普普通通罢了。

然而当岁岁去到围炉院之后，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岁岁带着纪氏子弟学习探索种地玩乐，纪明盛从来都不参与。岁岁做的那些事，他们嗤之以鼻。

如今围炉院所有人都得到了成长，那些学生大步狂奔，成为了众人口中的良才。他们满身荣耀，灼灼生光。她的儿子明盛反而不被人提及，身上的光芒越来越暗淡，为人也越来越沉默。

即便回到了家中，纪明盛也不再与她交谈，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漠。

苏氏知道，明盛是在怪她，怪她耽误了他的前程。

她自己也为此感到万分的痛苦与自责，那是她最看重的儿子呀！是她所有的期待与盼望，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自己唯一的希望却被自己亲手给毁掉，这要她如何能接受？

苏氏彻底绝望了，这种绝望就像潮水一样把她整个淹没，她像是沉到了湖里，全身冰冷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呼吸也喘不上气，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黑暗，再无半点光明。

她好像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床榻上，女人睁着无神的双眼望着虚空，眼角渐渐滑落两滴晶莹的泪珠。

纪府大门前，穗宁终于被放了下来，抱着她一路狂奔过来的下人呼哧呼哧直喘气，脸都涨得通红。

小女娃转头对他说了声谢谢，才面向那立在高头大马前的上使。

才看了一眼，就听见祖父纪逢礼的喊声：“岁岁，快过来跪下接旨！”

上使大人垂眸与仰着小脸的小女娃四目相对，难得温和的笑了笑，举起手中的圣旨，温声说道：“岁岁小姐，还请接旨吧。”

这年头见了圣旨都要下跪的，就跟见了皇帝一样，小女娃可没有挑战皇权的想法，哒哒哒跑到祖父身边，随着他一起跪在地上，身前身后一群人也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女纪穗宁……”

圣旨念诵的过程中，一群跪在后头的学生们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满脸抑制不住激动地互相使着眼色。

“果然是夸岁岁的！哇这夸的词好多呀！”

“这圣旨写的真好，说岁岁是上天赐给咱们熙朝的珍宝，能保佑国泰民安呢！”

“县主！县主是什么呀？岁岁被封县主了！”

“不知道，但听起来就很厉害！”

“这县主还是有品级的呢！那以后是不是别人见了岁岁都要行礼呀？”

“肯定是要的，不过岁岁估计不用我们行礼……”

“哇这个县主竟然还能有俸禄！还有朝廷拨下来的侍卫军！还有朝廷给建的宅子，也太风光了吧！”

一群学生压低声也难以掩饰的嘀嘀咕咕中，圣旨也念完了。

“泰安县主，请接旨吧。”

上使大人将圣旨一合，笑道。

小女娃神色倒是很镇定，她板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起身伸出了两只小手，端端正正接过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因为她的手太小，甚至有些握不住，最后只好斜抱在胸前，抬头认真地对上使大人道：“纪穗宁叩谢皇恩，也多谢大人传旨。”

瞧着她努力一本正经的样子，上使大人神色越发温和了。

他弯下腰冲着小女娃拱了拱手。

“泰安县主不必多礼。”

随后他又交给穗宁一个金红色的锦囊，里头好像装着代表县主的印章。

纪逢礼与中书令此时也起了身，齐齐上前招呼这位远道而来的上使大人。

穗宁到底是个小孩子，大人之间的官司还得大人来打，不一会儿她就被围炉院的一群学生围住了。

“岁岁岁岁，让我看看圣旨吧！我也想看看圣旨是什么样的！”

“你这家伙不要命了？圣旨哪里是能随便看的？”

“岁岁以后你就是县主了呀？咱们是不是应该叫你县主大人？”

“我觉得还是叫岁岁吧，县主大人好怪哦！”

“我是岁岁的亲哥哥，那我以后不就是县主的哥哥了吗？你们可以叫我县主哥哥！”

“纪明繁你好不要脸！”

小女娃一句话没说，周围人就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听的她头都大了，她转眼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没在人群里看到小表哥和禾安。

她抿了抿小嘴，抱着怀中的圣旨就往府中跑去。

“妹妹你去哪儿？”

“我去给娘亲报喜！”

丢下这么一句话，小女娃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纪府的构造是围炉院位于最外围，方便学生们每日进出往来读书，也被称作外院。往里就是内院，是府中主人们住的地方。

穿过外院的回廊，才刚走进内院，她就看见长廊下站着一位小少年。

小少年一袭青衣，面庞白皙，眉目俊秀，此时正弯眸望着她。

“听安哥哥！你刚刚怎么没去……”

穗宁一下子放慢了脚步，慢慢的走到少年面前。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轻轻揉揉她的发丝，依旧没有弄乱她的头发。

小少年眉眼低垂看着她，说道：“因为我知道在外面一定有很多人恭喜妹妹。”

小女娃惊讶的抬起了双眼：“诶？”

其实她刚刚想的是，小表哥会不会是觉得不平衡了。

毕竟他是个男孩子，又是众所周知的天才，不服气也很正常。

谢斐之却道：“如果我站在人群里跟他们说一样的话，妹妹以后恐怕就不会记住我了。所以我等在这里，单独给妹妹说一句，泰安县主，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少年唇边笑意浅浅，眸光融融，注视着小女娃的眼神是难以自持的专注与骄傲。

她欲展翅高飞，他心中不由得恐惧自己会被落在身后，会不再被妹妹看在眼里，然而更多的却是骄傲与欢喜。

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她合该被所有人看见身上的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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