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球!谢世子!”
“顾小将军威武!”
“漂亮!截住了!”
隔着不算厚实的帐帘,马球场上的喝彩声浪夹杂着球杖击球的“砰砰”爆响,依旧清晰可闻。谢英粲那身玄黑劲装和顾邵阳的银鞍白马在场上翻飞,每一次惊险的拦截、刁钻的传球,都引得看台上红着脸的贵女们阵阵惊呼。
雪凝独自坐在帐篷内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帐外的喧嚣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就在这时——
“让开!都让开!挡着爷的路了!”
一声嚣张跋扈的吆喝,伴随着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蛮横地撕破了赛场的和谐。方向正冲着贵宾看台和……她们这片帐篷区。
只见一匹通体枣红、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马背上,文景淮一身刺目的朱砂红骑装,金线绣的缠枝牡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他一手勒着缰绳,另一手……竟紧紧搂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
正是小红豆。
她一身崭新的桃红撒金襦裙,金线绣得密密麻麻,俗艳得扎眼。乌发挽成繁复的牡丹髻,插满了金光闪闪的珠钗步摇,随着马匹颠簸叮当作响。她显然极度不适骑马,整个人僵硬地缩在文景淮怀里,浓妆也盖不住煞白的脸色和惊惶闪烁的眼神。
“哟嗬!瞧瞧爷新得的宝贝儿!”文景淮勒住马,停在帐篷不远处,声音拔得老高,充满了炫耀,“小红豆,来,给爷笑一个!”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捏了捏小红豆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晏锦姝正看得入神,被这动静惊扰,脸上刚浮起一丝厌烦,下一秒看清小红豆的脸,粉嫩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底闪烁着纯粹的兴奋:“哈!文表哥真会玩!这不是那个戏子吗?表哥,难道……哈哈哈哈哈,这下好了,那个小贱人还在帐篷里躲着呢吧?看她以后还有脸见人!”
连玉珠端坐在锦凳上,神情依旧平稳。她端起雨过天晴瓷的茶盏,垂眸轻啜,动作优雅。然而,当她的目光掠过小红豆脸上那几分刺眼的相似时,眼底深处那根名为不悦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姿态娴雅,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深藏其中。下一秒,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瞥向旁边那位一身月白素锦骑装、端坐如松的青年——晏时霁。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连玉珠收回目光,心底冷冷哼道:“郑袖掩鼻,尚需楚宫为衬。此等粗鄙伎俩,徒污人耳目。” 讨厌的人,一下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晏时霁对场上的暗潮置若罔闻,只是文景淮这蠢钝的闹剧实在太过扎眼,一丝被打扰了清净的厌烦悄然升起。
李邃在他身侧不远处,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也僵了一瞬,眉头微蹙,随即化作一丝无奈的轻叹摇头。
四皇子李珂,一身玄色绣金蟠龙骑装,原本慵懒地半靠在铺着白狐皮的雕花椅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鸽血红宝石。马球赛年年如此,早没了新鲜劲儿。他随手将宝石丢回侍从捧着的锦盒。
文景淮已策马到了看台边,声音洪亮:“哟,太子殿下,十一皇子,你们也在啊!”
李邃温声开口,声音如同和风细雨:“景淮好雅兴。”
连玉珠眼皮都未抬一下,目光平静地掠过小红豆,投向远处山巅的一抹流云。
晏锦姝再也忍不住,幸灾乐祸的低笑从帕子后面溢了出来。
李珂却适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儿般在小红豆身上转了一圈,手中精巧的描金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扇骨轻敲掌心。
“啧,”他声音带着天潢贵胄特有的慵懒和一丝玩味,“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文大少爷倒是挺会找乐子,今儿也让大伙儿跟着开开眼。”他目光挑剔地扫过小红豆,“模样儿嘛……倒是有几分意思,可惜啊,”他摇了摇头,语气随意得像点评路边的花草,“一身风尘气,规矩也差了点意思,上不得台面。”
他话锋一转,带着施舍般的随意:“景淮啊,你府上也不缺伶俐人儿。这丫头看着野性难驯,放你那儿怕是糟蹋了。孤替你管教管教吧。”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回头让内务府挑几个懂规矩的宫女,给你送去。至于这个……”他目光甚至没在小红豆身上停留,“拖下去,省得在这儿碍眼。”
文景淮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错愕出声:“殿下!小红豆她……”
“嗯?”李珂一个轻飘飘的鼻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将文景淮后面的话堵了回去。他狭长的凤眸微眯,嘴角那抹看似温和的笑意此刻带着寒意:“怎么?舍不得?还是觉得孤……多管闲事了?”
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地断了小红豆的生路。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浑身筛糠般抖起来,巨大的恐惧将她吞噬,嘴唇哆嗦着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
晏时霁的目光骤然转冷。
李珂那轻飘飘的“拖下去”,让小红豆瞬间瘫软在地,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哭喊的力气都丧失殆尽,只能如同离水的鱼般徒劳地张着嘴,发出无声的绝望喘息。
文景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哪里还敢再言?他连忙垂下头,嗫嚅道:“没……没有!不敢!殿下英明!殿下英明!”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惜瞬间被对皇权的恐惧淹没。
李珂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连看都懒得再看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麻烦。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行了,赶紧弄走,别扫了孤看球的兴致。”
小红豆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哀嚎:“不……殿下饶命!饶命啊……”
然而,李珂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仿佛没听见那刺耳的哭嚎,只微微蹙了蹙眉。身边侍立的太监总管立马心领神会,尖着嗓子厉喝:“没听见殿下吩咐吗?!还不快把这腌臜东西拖走,堵上嘴!惊扰了贵人,你们有几个脑袋?!”
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瘫软如泥的小红豆。动作粗鲁,华丽的桃红撒金裙裾被扯得歪斜,露出底下素色的里衬,繁复堆叠的发髻早散了,纯金打造的珠钗散落在地,被踩进泥里。
赫赫赫……
一块破布狠狠塞进她因极致惊恐而大张的口中,堵住了喉咙里凄厉欲出的哀嚎。
裙摆拖曳在湿滑的地上,留下几道断断续续的泥泞污痕。纤细的少女无声无息地被拖向群青山边缘幽暗的山道入口,迅速消失。
整个过程,李珂甚至没挪动一下视线。
他捻起旁边托盘里早已冰湃好的岭南荔枝,指尖莹白如玉,“啵”的一声轻响,鲜红的果壳裂开一道整齐缝隙,露出里面饱满莹白汁水淋漓的果肉。香甜的汁液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光滑如镜的黑檀木茶几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他慢条斯理地吃着荔枝,嘴角噙着一点无关痛痒的笑意。
文景淮僵在原地,脸色灰败如土,额角的汗聚集成珠,顺着鬓角滚落进艳红的骑装领口。
风拂轻轻过,晏锦姝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攥得发白,方才的幸灾乐祸早已褪去,心里只剩下一丝莫名的心悸和凉意爬上背脊。
连玉珠端茶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李邃则是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什么。
晏时霁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李珂处置小红豆,不仅仅是为了清净,那是一种**裸的威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珂撑着下巴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如同逗弄掌中雀鸟般的兴味,缓缓抬眸,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那顶不起眼的帐篷上,嘴角勾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
“对了,晏卿,”他手中的金丝马鞭随意地朝后山帐篷的方向点了点,语气慵懒,像是在闲聊,“孤方才听玉珠妹妹提起一嘴,说你们国公府前些日子,来了位新客?渝州来的沈……表姑娘?”他刻意在“表姑娘”上拖长了调子,带着玩味的审视,“说是生得……嗯,挺有几分意思?”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人群,牢牢锁定了那顶青帐,笑容加深,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晏卿啊,这你可就不够意思了。府上有这么号人物,怎么也不早点引荐给孤瞧瞧?也让孤开开眼,看看是何等人物,能搅得晏府后宅……这般热闹?”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残留的喧嚣:
“怎么?舍不得让孤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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