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成灼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似乎已经亮了起来,熹微晨光透过茂密高耸的树林,吝啬地洒向室内。
成灼的头脑发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一低头,就看到了洛秋溟蓬松柔软的头顶,有几根毛翘起来,直直戳在他脖子上。
洛秋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上,睡得安稳,就连呼吸都格外平缓有规律。
明明受了那么多伤,昨天也是冷汗直流,可这个人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似的,那些狼狈只是在他身上一闪而过,要不是身上的尚未痊愈的伤口,就和没事人一样自然。
成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是现在这个人肉靠垫的姿势,只是一睁眼就发现洛秋溟在他怀里,后颈还留着他的牙印,而他的一只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搭在洛秋溟纱布包裹着的精瘦窄腰上。
一大早上看到这样的画面,alpha的信息素又有隐隐往外冒的趋势。
但成灼理智快于本能反应,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洛秋溟整个人翻了过去,后者竟然也没醒,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成灼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往下看,就看到了他腰间和胸前的纱布都渗出些血来,刚刚那些本能反应瞬间散了个干净,起身拿药箱去。
结果一只腿刚要撑着自己起身,就听见身后洛秋溟呢喃着一句含糊的:“别走。”
成灼:……
或许是因为一整晚都贴在一起,成灼的身上不像昨晚那么冰冷了,他转过去安抚性地拍了拍洛秋溟的手,然后熟练地戴手套、换纱布。
好在伤口并没有裂开,只是被压得有些渗血,看着就疼,洛秋溟居然还睡得这么踏实,一直到成灼换完药他都没醒,就这么完全不设防地对他敞胸露怀。
伤口还完全没有要愈合的意思,有些触目惊心。
这具身体可能是因为太过于白了,成灼刚刚换药时只要稍微一使劲,就会在他身上留出几个泛红的指印。
上完药,成灼又盯了半晌,直到那指印渐渐褪去,皮肤又恢复白皙,他才收回视线,面色如常地开始裹纱布。
他的一只手环绕到洛秋溟的背后,把他的上半身抬起来,距离拉得很近,洛秋溟的呼吸就这么喷洒在他的耳畔,就在这短暂的片刻,他听见洛秋溟发出仿佛身处噩梦中的呓语:
“对不起。”
洛秋溟说,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后面几个字简直轻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可是成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瞳孔骤缩。
昨天晚上,当洛秋溟看见成灼用指尖的火焰精准点烟时显然有些诧异,那句“你已经能掌控火焰了吗”的问话更像是不经思考时脱口而出的。
一个格外荒唐的想法在成灼脑中闪过。
当初那场大火,会不会洛秋溟其实不是故意的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成灼耸然一惊,随即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试图希望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可是他的血仇,他的第一反应怎么能是为他找借口呢?
不管有什么苦衷,不管有多无奈,害死他父母是事实。
这一点,居然需要成灼时刻提醒着自己。
成灼就这么盯了半晌,直到一阵风吹进来,或许是带着深冬的凉意,洛秋溟下意识缩了一下。
成灼这才有所动作,刚要去拿搭在一旁的大衣外套,就注意到床边静静躺着的那把长剑,不知何时被人收了回去。
窗户开了一半,成灼意识到什么,把外套往洛秋溟身上一搭,随即利落地起身。
有人来过了。
离开前,成灼碰到洛秋溟有些冰凉的手背,突然使了些劲去捏洛秋溟的手,也说不上来这一行为是出于什么意图。
接着才大步走过去拉开门,果然,门口不远处的迟青就像是一座雕像一样守在那里,成灼刚一出来,他就睁开眼叫了声:“领主。”
“昨天晚上谁来过?”
“柏长老,”迟青如实答道,“他来看您有没有动手。”
成灼靠在门边,轻描淡写地说:“还没到时间,动什么手?”
“所以,我会在这里守到时间限制结束,如果您还不动手……”
“你守好就行。”成灼截断他的话,又关上了门。
门外,迟青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对着紧闭的门说了个“是”,又退回去,仿佛只是个依照指令行动的机器人,没有一点情感波动。
就离开这么不到五分钟的间隙,再回阁楼时,床上的洛秋溟居然已经醒了。
睡着时的安静和温顺荡然无存,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剑,脊背弓起,像只随时都准备攻击的——猫,通红的双眼直直盯着成灼。
成灼反手关上门,没急着过去,就这么靠在门边,和洛秋溟保持着几米的距离,佯装昨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而洛秋溟在梦里一直死死抓着的那只手还是像烟一样散去了,所以他猛然惊醒,紧接着就看到了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成灼。
明明成灼两手空空,那把剑在自己手里,但或许是因为alpha对omega的天生压制,洛秋溟看上去更为不安。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成灼才率先开口:“你昨天说的话,我想过了。我个人没什么兴趣搅合人类和血族的事,不管是真是假。我比较自私,只想着报仇,所以不论如何,我是不可能让你走的。”
冷峻的声音在洛秋溟耳边炸开,取代了他从醒来就一直被嗡鸣胀满的听觉,又像是死神毫不留情的宣判。
洛秋溟看着成灼,突然觉得那张脸上的神情无比陌生,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这样的成灼。
可是他“伪装”在人类社会中,作为国安局的一员时的种种行为,如果全都是靠着虚假的演技,那他……
洛秋溟摇了摇头,压下发散的思维,用格外平静理智的语气开口:“国安局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要是想走,可以在杀了我之后离开这里,回到人类社会中去。”
不知道是不是洛秋溟的错觉,他总觉得成灼在听见这些话后,眼底闪过什么更加决绝的情绪,但洛秋溟无法捕捉那究竟是什么,半晌,他才继续说道:“如果只是我造成的这一切,没必要牵扯更多人和血族进来。”
听见这句话,成灼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转向窗外,洛秋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窗外天光大亮,难得又是个晴天,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洛秋溟收回视线,突然撑着身子起身,径直走到成灼身前不到一米的距离停下,然后把那把剑递到他的眼前,继续说道:“我没有什么永生的**,这条命可以还给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成灼隐隐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在这个月满月的那天,再杀我。”
成灼不明所以,但他看出了洛秋溟眼神里的决绝,一句“为什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转而扔出一句冷淡至极:“我凭什么信你?”
洛秋溟苦笑了一下,把搭在他肩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又朝成灼走了一步。
成灼比洛秋溟高了大半个头,洛秋溟重重纱布包裹下的白皙皮肤就这么闯入他的视野,流畅的手臂肌肉线条绷得很紧,如果不是前胸位置泛着红,整个人由于受伤而不能站的像平常一样笔直,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异样。
成灼喉咙一紧,所有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想从洛秋溟身上移开视线,却像是被什么魔力吸住了一样,片刻也移不开。
接着,洛秋溟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后颈腺体的位置,说道:“如果不信,我让你标记。”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得成灼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洛秋溟说了什么。
“只要你想,我很快就能进入发情期。你应该知道永久标记对一个omega来说意味着什么吧?”
永久标记,意味着单方面的完全控制、完全压制、完全征服。
足足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时间,成灼才压下心中汹涌的震惊,“洛秋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洛秋溟却如释重负般笑了一下,“当然。永久标记的影响对alpha很小,你不会吃什么亏的。”
成灼一时哑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发情热被一个不知道是谁的alpha临时标记,就二话不说跑去要做风险系数极高的腺体摘除手术。
他那么讨厌自己omega的身份,讨厌到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让自己变回普通beta,此刻却轻描淡写地让成灼永久标记他?
真是疯了。
洛秋溟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是隔着层什么,明明很近,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这件事唯一的条件就是在这个月满月的那天晚上杀我。如果你答应的话,现在就来标记我,然后让我走。成灼,没有时间了。”
对视的一瞬间,成灼仿佛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浓重的悲伤,他终于明白那些复杂情绪中最压抑不住的,是洛秋溟那颗求死欲旺盛的心。
成灼后知后觉地发现,洛秋溟没有丝毫要求生的**了,那些少年般肆意潇洒的时刻,终于在发现自己亲手沾上了那么多条人命之后消失殆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
两人都是一惊,瞬间朝门的方向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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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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