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成灼断然拒绝:“我经历过沈书谕的幻境,已经有些准备了,我来保险一点。”
洛秋溟还想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梧童探了半个身子进来,问:“商量得怎么样?”
没人回答他,梧童倒也不尴尬,耸耸肩关上办公室的门:“我看过手术说明了,那个激光对人体无害,要做起来也很快,唯一的风险就是会对大脑皮层产生刺激,可能会影响精神状态。第一个患者的病例我也看过了,她去世是因为癌症,不是激光,完全是吊着一口气做的手术。”
总之这一番话的结论就是,手术有风险,但是可以做。
成灼安抚性地揉了揉洛秋溟的手腕,转而对梧童说:“叫医生进来吧,我现在就可以做。”
洛秋溟还想拒绝,成灼却已经抽手在摆在面前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上利落地签了字,直接递给梧童,又朝洛秋溟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行,那我叫梁医生过来。”梧童倒一点不紧张,似乎是认定了这个手术没什么风险,顺手还带走了杵在原地的洛秋溟。
实验室为了保密,从外面是看不到的,这手术只用十分钟,顺利的话成灼就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洛秋溟在实验室门边守着,休息椅就在一边,他就跟没看到似的,紧紧盯着上方鲜红的数字。
十分钟的每一秒都被拖得格外漫长,见洛秋溟坐立不安,梧童一拍大腿,宽慰道:“哎呀没事,就十分钟,你随便干点啥转移一下注意力就结束了,下楼买瓶水都行。”
洛秋溟并没有要下楼买水的意思,闻言想起什么,又摸出手机点开沈书谕的资料,打算转移一下注意力。
沈纪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洛秋溟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脑中却在飞快地搜寻着。
……
实验室里,成灼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昏睡状态。
那些模糊闪回的记忆像潺潺流水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淡忘了的儿童、少年时代,就像是电影画面一样合理又流畅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他已经找回了的记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被人奉承为天之骄子的时期。
在所有人的期待里,成灼应该成为一个正直且强大的血猎,而他自己也抱着成为优秀血猎的想法,一头栽进了一条不归路。
同样的蓝色大火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和上次不同的唯一之处,就是那个举着长剑的刽子手,从始至终没有摘下他的面具。
记忆从断裂处开始一点点回到成灼的脑海,如同电影画面般浓烈滚烫的大火朝他席卷而来,耳畔一阵嗡鸣,他却能格外清晰地听见洛秋溟在哭。
就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属于血族的、崭新鲜活的生命力注入了成灼的身体。
失去的意识迅速回笼,模糊的眼前陡然清晰起来,成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沾满鲜血与泥土的手,想去擦掉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泪。
但是他的手在堪堪要碰到对方脸颊时就猛然停住了,那张脸上那么干净,他会弄脏他的。
但偏偏成灼声音嘶哑,说不出一个字来。
或许是看他身体机能恢复,年轻人捡起刚刚踢飞滚到一边的剑,另一只手抓住成灼,费了很大劲才把他背起来。
眼前的景象快速向后退,年轻人的速度比车还要快,却始终没能逃离这片火海。
直到越过一片茂密的丛林,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开阔起来,粗壮的大树下,竟然有一大片空地。
年轻人似乎是不想停下来的,但是他的身体好像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他把成灼放在足够遮住两个人的大树后,剧烈地喘息起来。
成灼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了,他的皮肤很白,白得甚至有些病态,长着一双貌似没有攻击性的杏眼,鼻梁挺直,颤抖的嘴唇微张,哪怕是这样也挡不住好看的唇形。
但视线再往下移,就发现干净的只有他这张脸而已,他胸口处的衣物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隐隐已经开始泛黑了。
他受伤了,伤得很重。
记忆和现实猛然重叠在一起,一股浓烈的酸涩泛上喉头,成灼听见他问:“我带你走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里?”
但是从那双澄澈如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成灼看出了他的迷茫——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莫名其妙的悲哀涌上来,成灼看不到自己已经开始变红的双眼,但是他仿佛已经有了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预感,轻声说:“我走不了了。”
留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太少,甚至不到五分钟,就有脚步声急速逼近,几乎刹那间,那个戴着面具如同鬼魅一样的高大身影就再度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而年轻人只来得及用最后一丝力气,用原本就不算强壮的身躯死死护住成灼。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成灼知道这不是因为被打断,而是因为他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祁山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名为伪善的面具,看上去慈爱又充满着怜悯,问他:“孩子,你还记得什么吗?”
成灼盯着对方深红发黑的瞳孔和完全不经掩饰的獠牙,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摸枪,可是原本放枪的位置空空如也。
祁山告诉他:“孩子,你和你的父母被血族叛逃的领主杀了,我很勉强才救了你,现在,你是血族新任领主。”
刚苏醒的成灼完全不相信这一番话,但他不断从各个方面求证过,甚至在封印松动后回过人类社会,他还记得自己专门去见过洛秋溟,在一个漆黑暴雨的夜晚。
种种事件都在不断肯定着祁山的说法,但成灼一直不太相信,他一次次试探着靠近,想从洛秋溟嘴里听到真相,却发现这个始作俑者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洛秋溟找到被封存许久的血猎档案,祁山带着成灼去看森林里的森森石碑,哪怕成灼还是不愿意相信,残酷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手术结束,成灼缓缓睁开了眼睛,扫过梁医生期待的眼睛,不顾阻拦,跌跌撞撞地想要起身。
成灼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脸上早已经满是泪痕,一把推开磨砂的门,迎着深冬的阳光,模糊的视线中描摹着那个熟悉的人影。
岁月像是一双毫不留情的大手,把他打磨成刀剑般锋利的模样。
那双眼睛的瞳孔很黑,似乎是含着什么期待,可还不等说出口,就被成灼推到墙边,欺身亲了上去。
瞳孔剧烈骤缩,成灼一只手紧紧贴在洛秋溟的后颈上,掌心传来止热贴丝丝散发的温度,另一只手则是抚着洛秋溟的侧脸,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承受这个有些无章法的亲吻。
梁医生惊慌地追出来,和一旁的梧童一起目瞪口呆地盯着两人。
阳光打在洛秋溟的发丝上,睁大的眼睛有几秒甚至失去了焦距,转而缓慢而轻柔地闭上,扬起下巴,动作幅度极小地回应了这个吻。
和上次猛虎扑食一般激烈的亲吻相比,这个吻显得温柔又缱绻,压抑又克制,像是在对待失而复得的宝物,又像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洪水终于在即将决堤时开了闸。
洛秋溟任由自己沉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甘愿溺死在这里,一只手轻轻环住成灼炙热发烫的脖颈。
就在这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颊,唇上柔软的触感慢慢离开,洛秋溟睁开眼睛,看到成灼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
洛秋溟失笑,没发现自己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只是伸手蹭掉他脸上的泪水,轻声问:“怎么哭了?”
成灼的目光如同羽毛一般从他脸上扫过,有些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放开在洛秋溟身上耍流氓的手,回过头去看向梁医生,眼神变得格外冷静:“我恢复记忆了。”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如同惊雷一般,就连洛秋溟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梁医生连忙追问:“你想起什么了。”
“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成灼说到这时一顿,看向洛秋溟,又飞快地收回视线,神色郑重地继续说道:“和我的爱人。”
“咳咳咳……”正在喝水压惊的梧童闻言下了个半死,被红着脸的洛秋溟拍了一下头,才反应过来,乖乖住嘴了。
洛秋溟的心跳在听见这句话后乱了两拍,深呼吸一口后才开口:“医生,我们待会儿有点事,术后调查能不能改天?”
“你们不会也想……”梁医生目光警惕,见洛秋溟利落地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才点点头:“你们可不能再跑了啊!”
洛秋溟语气笃定:“不会跑的,医生,我也需要做这项手术。如果需要先签知情同意书,我也可以签。但只有一个条件,希望能对我们的信息进行保密。”
医生这才肯放他们三个人走,刚走出办公室,成灼还有些无法集中精神,洛秋溟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一走出门诊大厅就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才对成灼说道:
“我知道沈纪康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了。”
“北郊,纪康福利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