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的视角

一路上哀鸿遍野，多少村庄和城镇化为焦土，明明是春耕的季节，却没有任何种子被播撒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乌鸦取代了布谷和画眉，盘旋着落在断壁残垣，沙哑的叫声，仿佛在呼唤密林里的野狗来啃食尸体。

角落里，一对母女紧紧拥抱，只是母亲没了头。

城墙被烈火烧得漆黑，房屋没有屋顶，就像敞开口的棺材。

“我的天呐……”国王脸色苍白，眼眶湿润。

战争还不到一年，就已经夷平了建立在几十年几百年和平上的繁荣。

滚滚黑烟遮蔽了天空，就像魔龙的翅膀，硫磺和火焰乱窜，那是巨龙的吐息。

“我们不应该出兵……”国王内疚自责道。

“陛下，这一切都是王后一意孤行，不关你的事情。”

“王后……真可怕……这儿的一切，都好可怕……”

威斯敏比我想象中的更破败，这座依靠运河发展起来的大都市，曾经是那么金碧辉煌，此刻却仿佛被投入地狱般肮脏。

王后没有接见我们，只让一个不起眼的侍从带我们到房间。

“晚上，陛下会接见国王。”

没等我说话，他转身踩着皮靴“哒哒”离开了。

我和国王交换一个眼神。国王无奈道：“我习惯被轻视了。”

王后命令我为她加冕——她许诺，会给我福音城公爵之位，但我断然拒绝。

我哥哥死在了那个女人部下的手上，我怎么能如她的愿？

没想到朱姝立刻在街上树起火刑架，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她会立刻烧死一个叛徒教士。

让她烧吧。反正失民心的是她。只要她敢犯众怒，我就敢挑拨威斯敏的居民来反抗她。

我被架在台下，冷冷地注视着穿着黑袍的教士被绑在火刑架上。

柏麝还在不停地求情：“火刑太残忍了，他们也只是跟随主教才反抗你的。现在主教已经死了，你就网开一面放过他们吧。君王需要有一颗仁慈之心，况且你肚子里还有孩子，要是受刺激……”

“闭嘴，我和我的孩子不会像你一样胆小！”朱姝毫不客气，“君王不仅要有仁慈之心，更要铁拳铁腕。”

教士向我呼喊：“谢奕大人，我愿意追随谢郑大人的脚步。我已经可以感受到，谢郑大人张开羽翼，迎接我重回天主的怀抱。”

哥哥……

我流下眼泪来。我没有护住妹妹，没有见哥哥最后一面。

他在寒风中对我的叮嘱和担忧，犹在耳畔。

大家都说，城破的那晚，在烈火中飞起一只金色的鸽子，那是我哥哥灵魂的化身。

我哥哥为罗兰守城，为他献出生命，我不会去评判这值不值得，我会尽力护住他效忠的君王。

烈火燃烧起来，教士发出痛苦的哀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肉被吞噬，没有求情，更没有让步。

虽然居民不能上街，但我能看到，他们躲在窗户后，一脸恐惧、悲伤和愤懑。

新的女皇一上任，就烧死人，不尊重他们的生命。他们怎么愿意，效忠这样的人？

朱姝的视角

孩子大了，我行动有些困难。裁缝将华服改良，让它更加飘渺如云，轻柔如纱，以此稍稍修饰我臃肿的体型。

由于瘟疫的缘故，我不会坐马车在街道上奔驰，也不会邀请平民到宫**享盛宴——本来他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我会将剩饭剩菜赏给他们，也彰显恩赐。

柏麝打扮打扮还是挺吸睛，他浅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在金银珠宝的衬托下，有股淡淡的光晕，只是他眼皮耷拉着，显得没有精气神。

他应该打起精神来，这可是大场合，全国，全大陆，全世界都在注视着我们。罗兰能欺世盗名，不就是因为他有张小白脸和一抹愚蠢又庸俗的笑吗？

谢奕仍然没有臣服，但我不在乎了，我的皇位本来就是自己打下来的，不需要任何人认可。

我自己给自己加冕。

忽然，窗外传来嘈杂声。我皱眉。

皇家卫队怎么没有维持好秩序，即使居民想要朝拜我，也得有礼，恭敬才是。

贵族们忽然慌乱起来：“发生暴动了！”

暴动？

我愣神。

是罗兰打过来了？

柏麝忙跑到我身边，扶住我：“威斯敏的平民起义了，我们赶紧出城。”

“怎么回事？今天不是我的加冕仪式吗？”我拉住他，“今天不是我等了很久的加冕仪式吗？”

柏麝将我交到侍卫长的手中：“快带女皇陛下撤退。”

“你去哪？”

柏麝看了我一眼：“我去石塔救谢奕。”

“不准去，他们肯定不会动谢奕，说不定还是谢奕做的手脚，煽动群众来反对我！”我拉住他。

柏麝静静地注视着我，沉默着离开。

怎么这个时候，他就不胆小了？

我当即怀疑：“难道柏麝也和他们勾结？”

但没有办法，我只能撤退。

我看见，他们在恨我。

他们怒目圆睁，就像画中被魔鬼附身的人。他们喊着我的名字，不是为了赞美，而是为了辱骂。

为什么？

我流下眼泪来。

母后曾经告诉我，我出生的时候，满城的钟声为我而鸣，满天的白鸽为我而飞，大家都称赞我是“玫瑰公主”。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都为我的诞生而欢呼。

我每次坐车驶过威斯敏大道，大家都会用尊敬又爱戴的眼神目送我。

我是南帝国的公主，从小到大都受到礼遇和赞美，即使是在暂时失宠于父皇的时候，也没有人敢怠慢我，就算是大贵族，也都得对我以礼相待。

为什么……威斯敏的这些贱民敢反抗我？

我做错了什么？谋权篡位的是罗兰，我只是要夺回本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为什么他们不去攻击罗兰？

我才是合法的君主，名正言顺的女皇。

就这样被赶出威斯敏，真是奇耻大辱！

谢奕的视角

牢房待遇不算差，床铺干净整洁，地板也有马赛克图案，桌子上摆着一尊花瓶，和一本经书。窗外可见灰蒙蒙的天空，可闻战乱之声。

“我们快走！”柏麝推开门，拉起我。

“去哪？”

“回北国。不管怎么样，先逃出去再说。”柏麝焦急道。

“王后是我的仇人，北国也是。”我甩开他的手，“你们杀了我哥哥。”

柏麝脸色苍白，像做错事的孩子：“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转身，看向窗外，居民们拿着简陋的武器，木棍或锄头，去攻击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和她的军队，“但我要为哥哥报仇，我发誓要让朱姝付出代价。你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利益共同体……我……”

“你要和我分……”柏麝咬唇。

“你走吧，国王。我们最好永远不再见面。我回到北国，已经回报了你的情谊，接下来的后半生，直到我闭上双眼长眠不起，我都要为了我哥哥、我妹妹而奋战。”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十四年后，我们也许能再见面。哥哥死后，我就是谢家的当家人。谢家忠于罗兰皇帝，势必要与北国划清界限。如果战争结束，我们就能再见面。”我撒谎。

“十四年……”

“你走吧，陛下。”

“谢奕……如果我不是北国的国王……我们是不是就能……”

“陛下，”我郑重道，“您有您的责任。至少，我不能将您从您的孩子那儿夺走。我切身体会过，孩子需要一个父亲，尤其是在母亲很强势的情况下。”

柏麝敛眸：“我本来计划，让你担任我孩子的家庭教师，我们一起教导他，让他成为正直善良的君王。”

“我很抱歉。”

罗兰的视角

我又重回威斯敏了。

我的敌人、我的表妹朱姝被威斯敏的平民赶了出去。

罗柏说得没错，朱姝自大，是走不长远的。

看着脸上满是骄傲和高兴，但面色苍白，眼神困倦的平民，我郑重许诺：“我会全心全意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会尽快结束战争！”

但我知道，朱姝的军队很快就会反扑。

我郑重地接待了谢奕，我的大功臣。如果不是他，我们就不能里应外合。

“我不需要金银珠宝，也不需要高官俸禄，更不需要荣誉赞美，”谢奕目光炯炯，像即将喷涌的火山，又饱含悲伤，像雨中的茉莉花，“我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我哥哥报仇。”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谢奕大人，谢郑在我心里，如同星辰在于天空。我向你发誓，我会竭尽全力为他报仇。我会让朱姝和北国人付出代价。”

谢奕单膝下跪：“有陛下的誓言，我定当誓死追随！”

我将谢郑以皇亲的身份和规格，郑重下葬在大教堂。同时，为了给谢郑的灵魂祈福，我打开国库，让每户人家都能得到一袋铜币。

看着大家举着蜡烛，祝福和赞美谢郑，即使烛火像是天上的银河，我觉得还不够。

谢郑品学兼优，应该享受比朱赫更多的荣誉。

我要为他立像，我要发行印着他头像的货币，我要发表画着他俊朗模样的小册子，我要让“谢郑”这个名字，出现在南帝国的每一首歌谣中。

我要让我的星星永恒不灭。